“我们最美好的人随你去得越早”
从细节见人品,伯顿这个人的本质其实是非常纯善的。
71年底,伯顿去威尔士的一个村子拍摄《牛奶树下》,当时所有村民都因为这个世界上最著名也是最富有的演员出现在他们这个地方而兴奋不已。
伯顿想吃威尔士当地的点心,因为这是他的童年记忆,他总是对他姐姐做的面包念念不忘。
他身边的人去问了村民,打听到一位老妇人,是全村最擅长做点心的。正好她在剧组里当群众演员,于是问她能否为伯顿准备点心。
她很自豪地答应了。不久之后,她将蛋糕和茶水制作好了。
伯顿从头到尾也没有见过她,却在吃过之后给她写了一封感谢信,在信里表示,他很感谢她的热情款待。 这位老妇人的儿子,是当地的一名音乐老师,几十年后,他这样回忆说,“理查德伯顿当时的确很有名,但他非常脚踏实地。每天拍摄完成后,他都会去附近的轮船旅馆,和当地人聊天,但从来不装腔作势。他和彼得奥图尔有喝酒的名声,但是他们并没有恶意,他们非常好,是完美的绅士。”
我只是想说,有几个明星能做到这一点呢?
明星们出于名声需要,做出平易近人,不摆架子的姿态不难,但为人处世能够细心真诚到这样地步的,就很少了。
别说是明星,就说是我们,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专门写封感谢信吗?也就是口头上道谢一下吧,哪里会像他这么认真呢? 他这个人在没有喝醉的情况下,可以说是温柔细心,做事周到,善解人意到了极致了。
这种温柔细心往往体现在他对身边的小人物的态度上。
他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把他所接触到,甚至只是看一眼,只是听说过的那些小人物真正当作小人物来看待。
在他的眼里和心中,他和他们是一样的。虽然他拥有各种大人物的特权,走到哪里都会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被尊敬被爱戴,可他从不认为这些人是低人一等的。
所以在他接受别人的哪怕一点点小恩惠,也会真诚地感谢对方,就像对方是他的朋友家人一样,和他是完全平等的。
作为一个工人阶级的儿子,他是真真正正地爱着工人阶级的人的,他一辈子无论走得远,爬多高,他也始终没有忘本。 他在成为大明星之后,周围总是围绕着趋炎附势之人,从妻子到朋友到雇员,总是把他伺候得好好的。
但他并没有因为长期众星捧月的生活环境,而迷失本性,自我膨胀,骄傲自大,真的摆起大明星的架子来。
他依旧在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看大门的,打扫卫生的,或者随便一个群演,他记住每一个小人物的名字,对他们一视同仁,甚至是管剧组的所有人都叫“love”。当他们遇到经济困难时,他总是伸出援手,帮助他们。
从50年代,一直到84年夏天拍摄《1984》和《埃利斯岛》,他都是如此。
哪怕那时候他已经是病痛难忍,他也没有任何试图让自己得到特殊待遇的举动。
他仍然表现得像个新人演员一样,和剧组的所有人一样,在烈日之下酷热难耐的玻璃摄影棚里吃苦。他对导演是真正地服从,并在拍摄时全力以赴。 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说过,他本人对于财富的需求并不大,因为他只需要一个屋顶,一栋房子来栖身就够了,他并不喜欢在自己身上花太多钱。
用他的钱帮助别人,让身边人分享他的财富,是他的快乐所在。他喜欢看到别人因为他的分享而感到快乐。他给他们花了很多钱,包括给伊丽莎白买了很多礼物。
74年的一次采访里,记者问,你为什么不回到舞台呢,你现在已经有很多钱了,你现在肯定不需要钱了。
他说,“我有大约5万个人要照顾。我必须要给每一个人发工资,我必须付钱给律师(注:他的片酬20%给经纪人,10%给私人律师)……我必须养这条狗。”
他看了一眼趴伏在他膝头上的那条爱犬,“目前为止,我做的非常好。” 其实伯顿并不是蠢善,以至于大包大揽至此,他心里也清楚他不应该一直供养他的亲友。
在53年之前,他一直供养着狄兰托马斯,但他很快就发现,狄兰并不是生计有问题,真正有困难,只是问他借钱(借=要),然后拿着他的钱去喝酒嫖妓罢了。
在53年夏天,他从好莱坞回到伦敦之后,花掉了很多钱,这些钱主要用在亲人身上,他给他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都各买了一套房子。
在缴纳94%的个税之后,他剩下的钱其实并不多了。对于自己,他只奖励给自己一辆新款的捷豹。
甚至《圣袍千秋》的伦敦首映礼,因为有皇室成员要来,他所必须穿的大礼服,他也不舍得花300英镑去定做。
但又不得不穿,所以他只能和罗杰摩尔,以及另一个身材差不多的演员朋友,三个人合资定做了一套。窘迫到轮到他穿时需要提前去裁缝那里把裤脚收短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狄兰在酒吧里又一次管他借钱,一借就是300英镑(合现在人民币10万左右)。
他第一次不愿意再拿钱往这个无底洞里扔了,他告诉狄兰,他没有钱了,并对狄兰说,“你从BBC赚的比我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他这唯一的一次拒绝,导致狄兰不得不去美国赚钱,然后因为酒精中毒和当地雾霾导致的肺炎,死在了一家医院里。
从此以后,伯顿只能拼命地赚钱,持续供养他的每一个亲人,资助他的许许多多朋友了。
他既知道为德不卒反招人怨的道理,也担心哪一个亲友会重蹈狄兰的覆辙,总之,他停不下来了。 记者问,“理查德,你从这里出发,将会去向哪里?你如何看待你的未来?你会回到舞台上,还是继续拍电影?你曾经告诉过我,你要退休了。”
伯顿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回答,“我想,呃……必不可少的,我必须做的是,嗯……安静地,你知道的,我要让自己进入坟墓,安静地睡眠。睡眠,睡眠——睡眠是如此重要。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首关于睡眠的诗?我打赌我没有。”
记者,“我想,应该,确实没有过。”
“但是……”他说不下去了,只是吃吃地笑着。
显然,他怕他再说下去,他的亲友又要担心他会自杀了。
他不能明说:他不会退休,他只会去死。
所以他在84年初告诉萨莉,他将会在这一年拍完最后几部戏之后退休,这是骗她的。
我想,伯顿想说的那首诗,应该就是他曾经在bbc录制过的,那首约翰多恩的十四行诗,《死神你莫骄傲》(Death Be Not Proud)。 84年8月20日,伦敦圣马丁大教堂的世纪追悼会上,播放了他的这首诗朗诵。教堂里的1299人,他的亲人、友人、爱人,共同聆听了他的声音。 Death be not proud, though some have called thee 死神,你莫骄傲,尽管有人说你 Mighty and dreadful, for, thou art not so, 如何强大,如何可怕,你并不是这样; For, those, whom thou think'st, thou dost overthrow, 你以为你把谁谁谁打倒了,其实, Die not, poor death, nor yet canst thou kill me; 可怜的死神,他们没死;你现在也还杀不死我。 From rest and sleep, which but thy pictures be, 休息、睡眠,这些不过是你的写照, Much pleasure, then from thee, much more must flow, 既能给人享受,那你本人提供的一定更多; And soonest our best men with thee do go, 我们最美好的人随你去得越早, Rest of their bones, and soul's delivery. 越能早日获得身体的休息,灵魂的解脱。 Thou art slave to fate, chance, kings, and desperate men, 你是命运、机会、君主、亡命徒的奴隶, And dost with poison, war, and sickness dwell, 你和毒药、战争、疾病同住在一起, And poppy, or charms can make us sleep as well, 罂粟和咒符和你的打击相比,同样, And better than thy stroak;why swell'st thou then? 甚至更能催我入睡;那你何必趾高气扬呢? One short sleep past, we wake eternally, 睡了一小觉之后,我们便永远觉醒了, And death shall be no more; Death, thou shalt die. 再也不会有死亡,你死神也将死去。 这世间的事情大体如此。
越是善良的人,就越是活得艰难,越是容易对自己失望。
越是美好的人,就越是不能长久,随死神去的就越是早。 没有找到伯顿读这首诗的完整音频,只在纪录片里发现了这么一小段。 配的新闻资料画面是他去世之后,在他的出生地威尔士庞特里斯迪芬村的浸信会教堂前,前来悼念他的人群。这里出现了他的兄弟姐妹,以及他的遗孀萨莉。http://video.weibo.com/show?fid=1034:4317895254022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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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注销] 赞了这篇日记 2018-12-20 08: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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