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我愿化成一座石桥,经受五百年的风吹,五百年的日晒,五百年的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春去秋又来,四季早已经走过了无数个轮回,而这些与我无关。时间的流逝对已经活了数不清岁月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婆婆告诉我未来的年年岁岁仍然是永无止境的漫长。 别人只知道我们是忘川旁矗立的三生石,而我觉得我们更像是漂浮在忘川的那一缕轻舟,没有目的,也无法靠岸。 岁月再久远,我也没能抓住什么东西,我们都没有来处可以追寻,也没有去处可以去期盼,年年岁岁的每一天面对的都是忘川河畔沉寂的没有一点儿声音的幽深,还有静静流淌一路向东延伸的忘川河,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只有忘川澄蓝的河水才是鲜明的。 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盯着流淌的忘川河发呆,与其说发呆,还不如说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偶尔恍惚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婆婆不止一次压低她苍老嘶哑的声音故作神秘的跟我说,“如果掉进忘川河里,你的身体就会被一点点的在忘川河里消融,然后在痛不欲生的感觉中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在忘川河里消失~~”我常常不以为然,“痛不欲生”是怎样的感觉我没有尝试过,但是婆婆她如果尝试过的话也肯定不会在这里,所以掉进忘川河会怎样有待验证。 不知道何时开始,在周边开始流传着一个故事,就连我自己听到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三生石是没有心的,那在心里0.01秒的异样感觉,我抓住了也没有办法去深究,我能问的只有婆婆。在我们这里活的年岁最久的人,听说先有婆婆后有忘川,很多答案都可以在她那里找到,但是她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给你想要的答案,我曾经就很不解的问过她:“婆婆,既然我们能永生,那他们为什么都在说长生哥哥消失了呢?”婆婆斜躺在她的小塌上,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拿着酒壶,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我的话停顿,我以为她没有听见,准备再问一次的时候,她用她特有的嘶哑的声音说道:"长生啊?自然是长生去了~~哈哈"说完转了一个身,背向我。我知道,她是不会再回答我这个问题的了。婆婆的回答我没有听懂,其实这跟没有回答也没什么区别。 这次,我隐隐约约有些预感,我要的答案就在她那里。 一世家小姐名叫安然,才貌并存,温良淑德,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上门提亲的媒人将家里的门槛都踏破了,她都不以为所动。她的父亲身居高位,家里也只有她一个心肝宝贝,自然也不想她那么早的嫁出去,在婚姻大事上自然也顺着她。 安然说,遇到柳逊之是她一颗心流落经年的救赎。 可是后来,安然没有想到,自己为了他却是连心都不要了。 安然遇见柳逊之,是很俗的英雄救美故事,每逢初一十五安然必定会去城郊的寺庙替母亲祈福,回来的路上遇上劫匪。如果说一开始对他的印象是始于他与劫匪交锋时舞剑的优美矫健的身姿,那么后来能让安然倾心交付的是柳逊之的才华。 才子佳人必能谱写一段佳话,安然是始终相信着这个道理的。两人私定终生之后,安然才将柳逊之引荐给父亲。在这之前,安然心怀忐忑的跟柳逊之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柳逊之的反应平平,安然不解,柳逊之说“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不管你是不是首辅的女儿对我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心意相通才是真”安然听了心里泛着甜意。后来也正是因为安然把柳逊之的原话转告给父亲,才使得父亲消除了对柳逊之的芥蒂。 婚后,柳逊之住在安家,因为自身的才华很受安父的赏识在朝堂上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每每有人对安然说,柳逊之能娶到你定是修炼了几辈子才换来的福气。安然听到这些话总是含笑摇头,在安然看来能嫁柳逊之为妻才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早出晚归为了朝廷上的事情分身乏术,但是他对她还是处处留心。有一天晚上她在小塌上等柳逊之回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后来在睡意中迷迷糊糊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而后有人轻轻的把自己抱起,是她所熟悉的怀抱,有了这个认识,她又往怀抱里钻了钻,头顶响起了柳逊之清冽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那么怕冷还敢睡在小榻上,你是故意让我心疼的吧”她当时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句“既然心疼我,你干嘛不早点回来”后来她没有听到柳逊之的回答,感觉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后来柳逊之把她放在床上,细心的给她盖好被子,一切妥当之后,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睡吧,我等会就来陪你”然后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自己却是清醒了过来。她听到他在训斥照顾她的贴身丫鬟没将她照顾周全,那么冷的天气还让她躺在小塌睡。还听到他细心的交代在她出门的时候叫丫鬟备好披风~~她特别畏寒,他一直记在心里,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了,她周身都是暖的。日子久了,她的贴身丫鬟也经常半调侃半开玩笑的说她是姑爷的心头肉。此时的安然没有预料到,他们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传为后世所羡慕的神仙眷侣。 没到两年,柳逊之凭借自己的才华能力身居多个要职,在朝廷上的地位仅次于当朝首辅。而在这两年间,邻国东突国开始召集兵马在边关地带,在今年二月份,东突国突破两国的边界防线,将镇守边关的两座城池占领了。之后,东突国连连发动进攻,犹如破竹之势,势不可挡,半年已攻占了一半的土地。朝廷各大臣商量应对的策略都连连失效,不到一年的时间,东突国的军队已经将首都包围了。 安父作为朝廷的首辅,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随着东突大军的不断深入,安父身体情况一日不如一日,而在东突大军将首都包围之时,安父已经无法下床的,安然日日在父亲身旁侍奉汤药,容颜也日渐心憔悴。柳逊之开解无效,也渐渐的一日比一日沉默。 东突过攻进首都的那一天,所有的朝廷重地、官员的府邸都被包围了,唯有安府除外。安父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浓稠的黑血从口里吐出,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终于还是成为了事实啊,他们安家愧对先皇愧对朝廷,居然出了一个卖国贼~~安父的心里憋着一口气无法纾解,胸口起伏剧烈,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在旁服侍的小厮看到这种情况连忙跑去找安然。 柳逊之进到安父的房间,之间安然跪在安父的床前,双手紧紧的抓着安父的手,头低靠在床沿。躺在床上的安父胸口早已经没有了起伏,已经归天了。 仿佛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安然猛的抬头,一双被眼泪浸湿清洗过的双眸散发着寒光死死的盯着柳逊之,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柳逊之看到安然的眼神,愣了一下,止住了想要靠近安抚她的脚步。 如果安然的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柳逊之早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安然想起刚才父亲吊着最后一口气告诉自己的事情,好像心里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一点点的凌迟着她,一阵痛过一阵,好像在此刻看见柳逊之心已经疼痛到麻木了,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然儿,千万不要愧疚,你父亲我都识人不清,更不能怪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好的活着~~千万要好好的活着~~活着” 父亲我怎么能不愧疚呢?如果当初不是我跟他私定终生,他就没有机会靠近您啊,而我们的国家也不会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一寸寸的流失,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我啊……我怎么能忘记国恨家仇在这个世上苟且的活着!父亲,我很快会下去见你的,带着他下去给您谢罪。 安然一步一步的走向柳逊之,遥遥几步的距离像是穷尽了她一生的力气,长长的云袖遮挡住纤纤玉指握着与她气质不符的匕首,走到柳逊之的面前,她的手扬起还没来的及发力,胸口一痛,一支羽箭直直插入了她的胸口。 “不~~~”耳边传来柳逊之惊慌失措的怒吼,他接住了往下倒的她,她能感受的到抱着她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 安然挤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其实包括我们的相遇也是在你的计划内的事情吧,现在的一切可如你意了?” 柳逊之一脸的悲恸,眼眸带着一层雾气,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一直的在摇头。 “我死后你就将我的骨灰撒在清江里~~生前害得国土尽失~~死后让我颠沛流离赎罪吧~~” “不,不要,安然不要抛下我,太医~太医~~我们现在就找太医去医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柳逊之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妥当周全,此刻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是患了失心病般“一定会好起来的”他此刻想要自我安慰想要平复心里的巨大恐慌。 “心死了~治不好了~~”安然留下叹息似的话,竟真的永别了。 婆婆听完我说故事,手上倒酒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脸上的笑意褪去些许,带着深意的眼神看我。 我直直的回望她,一直一顿的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婆婆,三生石真的没有心吗?既然真的没有心,那么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点点异样感觉呢?” 婆婆收回和我对视的眼神,直接对着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声音的音调与平日里的沙哑不同,声音拉长,似有些惆怅感慨“没有心的啊,有心多痛苦啊~~”她又喝了一口酒“至于你的感觉是因为什么而起~~这个答案你迟早会早知道的” 迟早又是什么时候呢?告诉我答案的是谁呢?我知道婆婆是不会告诉我的,其他的任何人也告诉不了我答案。 我最常做的事情仍然是日复一日的看着忘川河发呆,好像在忘川流动激荡出来的波澜里我看到了一些影子在不停的转换,娇俏玲珑的、顷长挺拔的~~一幕幕的光景在眼前攒动,不知不觉有这样的一个念头在脑袋里萌芽了“或许我要的答案就在忘川河里面”这个念头萌芽之后便有声音便疯狂的在我的脑袋里叫嚣“去看看吧,看看吧,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那里”我更是肯定了要到忘川里寻找答案的冲动。 我准备去拜别婆婆,婆婆看见我,好像知晓了我一切的想法般,她问我“在这里不好吗?在漫无边际的光阴里,没有痛苦,有没有你想要的答案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我说“岁月活的那么久,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最近难得有一样东西让我印象那么深刻的,我觉得我应该去尝试一下”在婆婆的叹息声中,我离开了。 我来到忘川旁,波光浮动中仍然是斑驳模糊的光影,这次我没有犹豫,纵身往河里一跳,忘川河的河水将我的体肤慢慢的消融,凌迟般的疼痛将我淹没,那一颗被丢弃了的伤痕累累的心也一点点的填满胸腔,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点点的回归。 我看到我去世之后柳逊之如失去了灵魂般抱着我冰凉的没有生气的身体,目光一片荒芜,有一个身着盔甲高大威猛的东突国将领走到他的身边跪地俯首“二王子,节哀顺变~~” 柳逊之眼神射出凌厉的光芒,吼了一声“滚”。 我看着他抱着我的身体在地上坐了七天七夜,滴水未进。第七天晚上电闪雷鸣,他的意识好像才一点的回归,干涸的双唇上下阖动,用几乎旁人难以听清的声音喃喃低语“安然,是你要回来要带我走吗?带我走吧~~” 画面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婆婆的声音在此刻响起“你当初说心已经死了,甘愿将心给我成为没有过去的三生石,可是一千年的已经过去,你还是想要找回你的心,由此可见你的宿命本就不在于此,回去吧,他已经为你受了一千年的苦,赎了一千年的罪,也已经等了你一千年了,他欠你的已经还给你了,回到他的身边去吧~~”浓稠的黑暗随着婆婆的声音的远去渐渐的消散,周围的景象慢慢清晰。 “安然?”背后传来清冽熟悉的声音,就算是一千年的漫长时光仍然没有办法消除对那个人的深刻记忆 我缓缓的转身,他看见我,手里抱着的书本滑落,飞快的跑到我的面前,我被拥入一个温暖如初的怀抱里,两个手臂环在我的腰上,力气大的勒得我有些痛,肩膀的衣裳被微热的液态浸湿。“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感受到了他此刻的脆弱,轻轻的回抱他“嗯,我回来了” 远处有人在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世间唯有真心不可辜负,不负如来不负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