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植物
小时候,我们那里还真的是山清水秀的。虽然,山是江对面的,我长这么大,也就小学五年级跟着小学旁边初中部的团员们去过一次,那时候那山还真的就是一野山,我记得山路边一种紫色的小花花,好像学名是叫小蓟。
水是真的清。怎么清呐,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我这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卫生的人,渴了直接喝河里的水也没拉过肚子。虽然脸上有白色斑片样皮疹,大人都说是蛔虫斑,长大了学了医知道那叫单纯糠疹,和蛔虫没半毛钱关系。
我们那边从前也没什么工业,若说有什么出产,也就是芦柳竹,芦苇,柳树,和竹子。从前家有一片竹园,谈婚论嫁时候大概堪比如今多少房产了。房子旁边就是竹园。竹子比枫杨树好多了,枫杨树夏天上面知了叽哩哇啦乱叫,还有很多叫吊死鬼的毛毛虫挂在那,一不小心,沾上了毛毛虫的毛,那真是又痒又疼,一挠一大片红疹子。小时候一直在竹林里摸爬滚打,各种游戏。一种是选三根呈三角形分布的竹子,一手抓一根,用脚蹬着第三根,上到足够的高度,翻过来,有点像体操里面那种翻跟头,我是翻的很溜的,有一次天很冷,大人们好像还在生产队里一起干活。一群小孩在竹林玩,得意的我在一个茅缸边上翻着跟头,一不小心掉了进去,到现在我都记得我妈一边拉着我在河边洗,一边在打我。春天,竹笋长出来了,一场雨后,夜深人静,好像能听到竹笋长高的声音,一天就能窜出来老高,雨后春笋,没见过竹笋生长的人大概没有我们那么能够体会到那种迅速。竹子有两种,一种比较小的,比较细的,竹笋也很小,也没人吃,那种竹林都很密很密,竹林里会有那种叫黄豆豆的小鸟飞来飞去。一种竹子比较高大,竹笋一部分用来吃,一部分留着长,竹子可以砍了卖钱。有些竹笋长到竹林边上,靠近路边,这种竹笋多半都会遭到我们的毒手,砍头,或者拦腰斩断。兴致高的时候可以用一节竹笋,做成一个小小的水桶,看上去碧绿的,甚是可人。
端午节包粽子,从前没有塑料绳,棉线可能也是要用来做针线活的,捆扎粽子的一般用竹桃,桃是读音,我总觉得应该是竹套,套在竹子外面的。竹笋长出地面不远,一般一节一节就很长,长长了以后,包在外面的一层笋壳就会半掉不掉,端午节前,小孩的任务之一便是一早在竹林里拿一个长长的竹竿,去把高处的竹套给勾下来,晒干,煮熟,包好粽子,把竹套顺长径撕成一缕一缕的,打上结,扎粽子用,真正绿色纯天然无污染。
唯一一段关于竹林的心理阴影,在小学四年级跟我妈来了一次上海走亲戚,西郊动物园里,记得一进门就有个蛇馆,第一次看到了竹叶青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靠近竹林,怕有竹叶青蛇。后来才知道,我们那根本不产竹叶青蛇。只有一种水蛇,还有一种赤练蛇最常见。
竹子呐可以搭草棚,可以做床,可以做房梁。竹青编的竹席用的年代久了,会变成棕黄色深棕色,翻着光,按现在说法,也得是一种包浆吧。夏天睡着凉快的很。
竹青也可以用来编各种大小不等的篮子框子,可以做床,做
枫杨树到处都是,河边尤其多。小时候害羞,只要有人,必定死不开口。有次几个本家邻居在一起,邻居家的爸爸说他们家大儿子会从一数到一百,我比那家大儿子小一岁,我妈得意地说我会从一百倒数到一。人家的孩子老老实实开始数了,数的结结巴巴,然而还是数到最后。我呢,坚决不开口,虽然我心里默默数了好几遍。各种好话没有,各种挤兑也没用。我妈气的倒拎着我拎到河边,在一棵枫杨树边,夏天潮水很大,水都到了岸边的枫杨树那了。一边打我,一边说,你数不数,不数今天就把你倒着浸到河里去。毕竟也不是刘胡兰,只能认怂,面子是小,小命要紧,我哭哭啼啼哽咽着还是断断续续倒数了一遍。后来我看各种革命文学,总是想如果是我,不用严刑拷打,只要摆出老虎凳铁链子,啥刑都不用上,肯定都招了。
春天高田(不是水田)遍地的油菜花,上学路上,要么边走边用手砍油菜花头,一边还念着,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要么就闲的无聊,摘一朵油菜花下来,是一朵,十字花科,那花就是一小小的十字,小心撕开,如果有蜜蜂采过蜜的,花心当中会有一点点亮晶晶的晶体,舔一舔是甜的,那是花蜜。
小时候也没见过草莓,但是书上看到过草莓,野地里一种果子长的很像草莓,我觉得一点也不好吃,淡而无味,我们那叫做蛇果,蛇吃的果子。蛇果不好吃,但是好看,基本和草莓一个样,我们会采两个蛇果,弄一个新鲜的蚕豆,再摘两片朱槿的叶子,再在篱笆上掰两小截小竹子,两个竹子插上鲜红的蛇果再插到蚕豆的两端,就是金鱼的眼睛,把蚕豆后半部分分开一点点,塞进去朱槿的叶子,就是金鱼的尾巴。还真是活灵活现。
柳树呢,不是那种垂柳,一种是树一样的,春天可以捋一根柳条下来,鹅黄色的柳叶,在靠近根部把树皮撕下来一小段 然后绕一圈,用牙咬着露出来的那一节,然后用指甲掐着那树皮,一直捋到底,就变成一根光溜溜的柳枝,一头像一朵花一样的。可以一边走一边甩还有手巧的,会用柳条变成一圈花环,不是公主的皇冠,是解放军戴在头上的那种。还有一种柳,应该算是灌木吧,一般长在江滩里,到时间就会割回来,专门用一种工具,刮下柳皮,柳条晒干,可以编成各种篮子。
柳树反正也不讨喜,因为夏天也有知了在上头,也有毛毛虫在上头。而且,大夏天,柳树的叶子总是被太阳晒的晕了吧唧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讨喜。
春天到处有野花,一种我觉得像灯盏,我们那叫河灯草,掐断草茎,流出来的汁液像牛奶一样,雪白,稠厚,我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应该是河豚草,取这个汁液像河豚汤一样的奶白色的意思。
一种黄色的小花,也不知道是蒲公英还是啥,反正小小的一朵,长长的茎干,考级土的地方有几片叶子。小学五年级要交画,我实在是什么都不会,想来想去就花了一朵黄色的花,淡棕色的茎,下面绿色的叶子。居然还得了奖,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儿童画,画的越稚气越好吧。
有一种蓝色的话,一般靠着竹林,叶子像是竹子叶子,小一号的。我也喜欢。一种紫色的花,前几年才知道叫什么婆婆纳什么,那个我们喜欢,勤快的小孩去挖这种花,晒干了,可以卖到供销社的,大概是一种药材。
河边江滩里都是芦苇。晒干了也可以变成芦席,一般用来盖东西,遮风挡雨用。芦苇的叶子也得摘下来,晒干,等到端午节或者大办小事,用来包粽子,除了那种五短身材胖胖的,还会有人包那种很长的长脚粽子。有一年,前面一个生产队里有家妈妈到江滩里打芦药(芦苇叶子),不小心掉在水塘里淹死了。后来这家小孩还跟我同学,甚至做过一段时间同学。那么沉默的一个男孩子,背也不直,看着总是有点怪异。现在想来,还是我们小孩子势利了,不懂人家少年失估那种哀伤。我们小孩呢,会撕下芦苇叶子,编成小船的样子,放在水里,编的好一点,不漏水,没有大点的风浪,会在河里漂上一长段。
这种季节一般是春天,岸边芦苇像雨后春笋,冒出来一截,一天一个样,朝阳的一边,河水里会有很多黑色的青蛙还是癞蛤蟆的卵,过段时间就会有很多小蝌蚪游出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如今绿色的健康的蒌蒿,小时候也不吃啊,因为蒌和芦是一个读音,我是一直觉得就是芦苇啊。可能我们小时候大家还是属于油水刚饱,尚不足以需要健康绿色蔬菜刮油水。反正我小时候我家没吃过这玩意。
有一年,老大不小,没四十也有三十大几了,几个同龄人一块坐在已经弄上水泥城墙的江堤上,研究路边的一种植物,到底是不是蒌蒿,谁知道啊,我们只见过菜场里的,锅里的,就是不知道野地里的蒌蒿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