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无自由
安迪·沃霍尔曾预测:“未来,每个人都可以成名15分钟。”

老头,毕竟保守了。抖音的出现,让一个人的成名时间,缩短为15秒。年轻人每天点开应用,过着看似五彩斑斓,却又千篇一律的“抖音式”生活。
这种满足感太容易,而一旦习惯了这种“唾手可得”,就不愿再去做那些“高投入”的事情了。给你一本《经济学原理》仔细看一个小时,你也许会感慨时间是如此漫长,但玩一个小时的抖音你可能还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其实不仅抖音,但凡涉及到流量、算法的软件,都在利用大数据掏空你的时间。 长期沉迷于这种“娱乐至死”的产物,无异于自我催眠,每一次短暂的舒适,都在透支未来。
最“丧”的时候,就是当你放下手机的那一刻。现实与网络巨大的反差带来的空虚和落寞感,让你很难在生活中找到愉悦和快乐。抖音的口号是“记录美好生活”,但显然手机里的生活比现实更“美好”。

科技改变人类生活,但也在某种程度消解了人类生存的本真品质。1750年,卢梭的论文,回应了“科学与艺术发展导致了人类的进步还是堕落”这个命题。无独有偶,百余年后的梭罗在瓦尔登湖隐居两年多。
卢梭和梭罗异曲同工的结论是:享受本真,避免科技发展带来的异化。围绕抖音所引发的讨论,其实是当代“科学技术异化”在休闲领域的表现。
作为娱乐终端的抖音,逐渐成为压抑、奴役和统治用户的异己力量,以至于形成了对自由和个性的扼杀,导致了精神的空虚和人性的异化,完全失去了对生存意义的基本关怀。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提到两种方法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在抖音,这两种方式其实正并行不悖地交互作用。不断表演和模仿的用户,成了滑稽戏的主人,充当千千万万个表演劳工的角色;而投入其中的看戏者,不知不觉成了戏中人。在监狱中鼓掌呐喊,成了虚拟空间的永恒囚徒。

魔戒的主人也是魔戒的奴隶。抖音不自由,并非是抖音的原罪,而是娱乐科技异化人类本质的傀儡。然而,无论是演戏的还是看戏的,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种“不自由”。
算法小聪明
当你打开抖音,刷着视频,沉浸于虚拟的心理满足而“欲罢不能”的时候,也许正中了“算法”的圈套,它的目的只有一个:毁掉你的自律。

抖音与今日头条同属北京字节跳动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以算法分发、个性化推荐起家,具有独特的技术优势,抖音也采用了这一套智能算法分发机制。
一方面,抖音用户获取的内容由智能算法推荐,能更精准地到达受众,源源不断地提供其所喜爱的内容,很容易“上瘾”。另一方面,根据“点赞比”“评论数”等数据进行内容分发,点赞越多的视频就会被分发到更多用户的界面,容易形成爆红效应。
这正符合现代商业社会的“瓜子理论”和“奶头乐战略”。前者指的是只要缩短做事的反馈周期,你就会沉迷于短期欲望迅速满足的快感而失去自律;后者指的是把消遣娱乐堆满人们的生活,最终占用大量时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丧失思考和深度体验的能力。
亚当奥尔特写了一本书叫《欲罢不能》,戳穿了算法背后的阴谋诡计:设定诱人的目标,提供不可抗拒的积极反馈。让你毫不费力就感觉到进步,给予逐渐升级的挑战,营造未完成带来的紧张感,增加令人痴迷的社会互动。在这个过程中,个体可能会失去真正的自我。

为了增强用户黏性,抖音的界面交互设置可谓“别有用心”。与传统的需要返回上级界面,再进入下一条的浏览模式不同。抖音只需上滑屏幕即可轻松切换到下一条,这样便达到了鼓励用户不停浏览的目的。这让停下来变得极其困难,“一刷到天亮”成为了部分用户的日常。
“注意力经济”由迈克尔·高尔德哈伯在《注意力购买者》中提出:指用最低成本去吸引用户或消费者的注意力,以获得最大的无形资产。毫无疑问,抖音是注意力经济的典型,传播者在以猎奇恶搞创造内容时,常常把平淡质朴弃之脑后。
喜欢小哥哥,就是满屏鲜肉;喜欢小姐姐,就是条条美女。见一个爱一个的用户,好似坐拥三宫六院的帝王。就像贾瑞不舍得放下风月宝鉴一样,谁忍得住空闲时不点开抖音?

熟悉用户爱好的抖音,为人们编织了一个个信息茧房。桑斯坦在《信息乌托邦》中的预言成了现实:长期处于过度的自主选择,沉浸在个人兴趣的满足中,失去了解不同事物的能力和接触机会,不知不觉间为自己制造了一个茧房。
在茧房里,温暖舒适。在抖音里,万物绚烂。在被“去中心化算法”长期喂食后,你再也看不到自己不感兴趣的内容了。而那些似乎以前很钟爱的内容,阈值也变得越来越高。
只有更帅的人才值得关注,只有更意外的套路才能让人满足。
网红日日新
从年初的张欣尧、费启鸣,到年中的刘宇宁,再到年尾的毛毛姐,抖音的一线网红似乎在一年内经历了三轮迭代。

张欣尧会跳舞,刘宇宁能唱歌,毛毛姐凭借一句“好嗨哦”就已经攀爬到了“抖生”的巅峰。技能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能吸引眼球才是制胜法宝。
相比张欣尧、刘宇宁,女装大佬毛毛姐的路子有点野。十月底,刚关注他的时候,粉丝只有六十多万。而成长为粉丝破千万的大号,用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
造星如点火,过气似流星。抖音越来越快的造星速度,也让“旧人”颇为神伤。费启鸣去拍刘同的剧,抖音也就长满荒草,不常更新;七舅脑爷,没了搭档应勤,人气滑坡。在流量为王的抖音,从来只见新人笑。

放眼望去,抖音网红们终日重复着自己,路径依赖比蔡明、潘长江还严重。杨恒瑞眨了一年的眼睛、许民灿走了一年的路、金大威扮了一年的女装;靠着露腹肌出名的,隔三差五就要露,而且要换着花样露;靠着唱歌出名的,朝九晚五的找新歌,最好来个串烧合集;手指挖地球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怕出不了名,更怕出名了之后过气。于是,只好日复一日的讨好粉丝,重复自己。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由于创新和创造能力有限。对于维持热度,网红们还是更倾向于稳妥的重复,即模仿“昨天那个让大家喜欢的自己”。
塔尔德提出了“模仿律”,他认为越是满足文化里主导性重点的发明,越是可能被该文化模仿。抖音视频中的模仿痕迹明显,在他人创新的基础之上,不需要动脑筋就可以制作出相似趣味的视频。他们利用相同的表现手法,生产出相同的场景,进而导致大量同质视频。
“模仿式”参与虽然能够在抖音上形成狂欢,但同样也表明了参与者的无意识性。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理性表达变得越来越困难。“沉默的螺旋”现象中,个体用户更愿意随大流,也就在无形的模仿和附和中,抹杀了自我。
英国学者史蒂芬森的游戏理论认为:“大众传播最好的一点是允许人们沉浸于主动的游戏之中,也就是说它让人快乐”。抖音正是这样一个大型游乐场,用户从游戏的参与和发起中,体会着控制性愉悦、社交性愉悦、叙事性愉悦以及展演性愉悦。

抖音上曾有一条情侣街头闹分手的视频,大致过程如下:
女:我们分手吧。男: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女:原谅你,除非天上掉馅饼。就在此时,站在阳台的拍摄者将十几个馅饼扔向了楼下,该女子见状回头与男子复合。
可见,抖音作为一种可供创作的平台,和电影一样,都是用视听符号进行叙事,在讲述自己故事的过程中得到叙事愉悦。说白了,大家生而戏精,而抖音来者不拒。
表演忘了形
在柏拉图的哲学里,身体一直处于郁郁寡欢的失落之境。而在短视频所建构的声色犬马世界中,沉默的身体被重新唤醒。

人是有表达意愿和欲望的,社交网络时代则是表达自由的黄金年代。随着抖音的传播技术赋权,人们不知疲惫地开始了表演。
从内容生产的角度来说,除去“演员”的身份外,抖音用户还兼具“数字劳工”的身份,基于“分享即满足”,用户自愿贡献自己的“表演”,成为平台UGC的中坚力量,实现“众包”生产。
从抖音公布的用户的年龄分布情况来看,85%的抖音用户在24岁以下,主力达人和用户基本都是90后、95后,甚至00后。这些用户群体归属感和排他性都很强。在看到抖音上好玩有趣的内容后,他们会自发模仿视频的内容。

抖音的算法精准地根据用户喜好推送不同广告,充分利用了用户的劳工成果。在这个利益分成中,生产者似没能从中分一杯羹。但是,平台却完成了对用户的剩余价值攫取。用户在整个生产过程中拥有的或许只有“无价”的愉悦,别无他物。
我给你的只有快乐,而你需要做的只是打开app。看似双赢的背后,是极其隐蔽的资本逻辑。抖音的生产方式显然存在隐忧,新型的数字劳工生产并非只有乐观的前景,平台通过融合所有用户的劳动成果、闲暇时光,完成了互联网空间的新一轮扩张和殖民。
而这种力量的对比尤其悬殊,普通用户的弱势地位无法短时间改变。抖音如同福柯笔下站在瞭望塔中的监视者,而用户就处于圆形监狱之中,对自己的喜怒哀乐的情绪自由几乎丧失了保护能力。

在美国学者库利的“镜中自我”理论里,个体是通过他者的镜像确认自我的,“人们彼此都是一面镜子,映照着对方”。
其实快手和抖音只是两面放大镜:快手的土,是乡村图景,是遥远疏离的土,反而可以猎奇和观察;但抖音的空,是现代虚空。一波年轻人每天装帅扮酷卖蠢萌,伤春悲秋想前任,本身就陷入了一种精神上的荒丘。
整改太留情
法国学者埃德加·莫兰在《时代精神》中这样写道:“文化和个人生活从未如此地进入商业和工业的流程,世界的梦呓从未如此同时地被工业地生产和商业地销售”。

此前,人民日报微博批评抖音广告现对英烈邱少云不敬内容,被立案查处。虽然抖音已经道歉,声明是第三方外包公司的原因,而抖音作为内容输出方忽视内容审核也难辞其咎。人民日报评论:犯这种错,抖音让人发抖。犯了改,改了再犯,这样的道歉未免太廉价!
抖音的求生欲并非没有。2018年抖音公布其社区公约,内容基本为类似于不得传播违法、色情、赌博等类似于常识的信息,这种公约和《常识与通识》中提到过的“我们饭店绝不打骂客人”一样无稽,对于净化抖音短视频环境来说,几乎没有效力。
在抖音的爆红与足以被称为“迅猛”发展的势头下,其本身所存在的问题也逐渐暴露。抖音的缺陷大多为自身内容质量的粗糙、低劣、庸俗与愈加明显的圈群文化壁垒,加之自身的技术性能也存在问题,这些都构成了它未来发展道路上的障碍。
不知道有没人通过抖音来学习?虽然是碎片化时间,但碎片化时间集中便不再是碎片化时间。抖音教科书式的知识大讲堂大多是15秒短视频,难以达到深入的教育。
在抖音学习,或者提升自己,无异于缘木求鱼。生活小技能虽然多,点赞完之后就再也没试过;厨房小配方固然妙,可刷抖音好像只适合点外卖。以抖音那一星半点的正能量和小常识,并不能掩盖其本质的虚无。
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曾指出,大众媒介具有“社会麻醉”功能,能够把人变成丧失辨别能力和顺从现状的单面人,导致审美情趣、文化素养的普遍低俗化,使人处于虚幻的满足状态而丧失行动能力。

在全民娱乐的环境下,媒介平台制造娱乐,大众则痴迷于娱乐。娱乐过度,挤占了大众的生活。抖音短视频的背后,是被无限虚化过的内容,其间的真善美很难被识别,那些看似美好的生活,哗众取宠和纸醉金迷到底是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1967年,法国学者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写道:“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堆积。景象叠映景象,人就生活在这光怪陆离的虚幻假象之中,悲情地依靠幻象而活。”
而抖音正是以“少数人演出,多数人默默欣赏这种表演”的呈现方式,加剧模糊了现实与幻象之间的界限。
抖音不自由,因为演戏的和看戏的都会把自己搞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