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情仇(上)
这是一条宽敞的大街,这也是一条凌乱的大街,宽敞到可以并行两辆马车,凌乱到你机乎无处立足。 李子爵每次走在这条街上,总会时不时停下来发呆,后来他总是说多么宽敞的街啊!多么狭隘的人。 李子爵是一个酒鬼,也是一个乞丐。这里的人们熟悉这个人,但这里的人们或许永远都不会接纳他,是啊!谁会喜欢一个乞丐,他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人们都喜欢另一个人——白天下,确切的说不是喜欢,而是崇敬与顺服。白天下是这里最有钱的人,也是势力最大的人,他是白家的主人,而白家则是武林的大户。 所以白天下和李子爵就是这世界的两个极端。李子爵当然没钱,他只有一把剑与一个包袱,他从没有拔过剑,同时也从没人动过他那包袱。可能就是因为那把剑吧!所以没人愿意理他,同时也没人会惹他,因为没人愿意死在一个乞丐手里,或是杀死一个乞丐,人们都感觉自己很干净,而乞丐会把他们染脏。白天下当然与李子爵不同,他不仅有剑,而且有许多宝剑,至于包袱,只要白天下愿意,他甚至可以买来比李子爵头发还多的包袱。 没人数得清自己的头发,当然李子爵也不例外,他有很长,很乱的头发,这些头发每天都会爬到他的脸上。或许除了那个店小二,这里的人几乎没几个见过李子爵的模样。店小二当然认识李子爵,酒鬼要喝酒,当然要去店里。所以李子爵对于店小二来说就是一只苍蝇,又脏又讨人烦。 白天下当然不一样,没人敢把他当成苍蝇,他是人们心中的神,虽然这里的人也不经常见到他,但他有钱有势,基本上,这样的人,人们是不敢亵渎的。 于是,在这不大的小镇上,李子爵和白天下成了两个风景完全不同的奇观。 小镇现在是冬天,冬天喜欢下雪,就像夏天喜欢下雨,狮子爱吃肉,人喜欢钱一样,冬天从没有吝啬过。这不,雪花又在跌跌撞撞地往下落了。 李子爵对雪没有感觉,其实,他是从来不关心天气的,无论雨雪晴阴,他都是他,该做什么做什么,其实他也没做过什么,只不过有时喝醉了酒在街上摇晃,要不自己在一个秘密地方摆弄他那肮脏破旧的包袱。 今天,李子爵喝醉了,或许醉的厉害,在街上摇晃没几步,脚下一滑,摔在了街道中央,嘴里嘟哝着,却怎么也没站起来。你不要问他一个乞丐从哪里弄的酒,他总有办法的。雪越下越大了,李子爵躺在街上好像睡着了,雪小心的将他覆盖起来,好像在戏弄一个醉鬼,又好像在怜悯一个乞丐。 街上早已没人,大雪天气,人们还是喜欢热炕头,没人愿意抱着雪睡觉。忽然,一辆华贵马车慢慢走了过来,那是白天下的马车。马车走的不快,雪大路滑,没有急事,驾车的可不敢乱来,要是把白天下摔死,那麻烦可就大了。 终于,车走到了李子爵近前,车夫拉住了马,皱着眉头跳下了车,他踢了两脚李子爵,道:“臭乞丐,快滚开,你挡路了,知道吗?” 李子爵仍旧躺着,胡乱挥了挥手,道:“别踢,别踢,你怎么不让人睡觉?” 车夫一瞪眼,喝道:“好你个臭乞丐,不走是吧,你就睡,看我这马车能不能把你弄醒。”说着又跳到了马车上,便要催马。忽然车里伸出了一只手,稳稳拉住了他。只听车里人道:“白梁,如何这样暴躁,杀人是不行的,佛祖会怪罪的。”白梁急忙陪笑道:“爷,您急什么?这时候没人,佛祖看不到的。”车里的白天下探出头来,四处打量了一下,点头道:“嗯,果然没人。”又忽然双手合十,念叨道:“罪过罪过。”白天下模样很好,他梳理的潇洒自在,五官又恰到好处,但只有一点,这人看上去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或许是他经常做坏事,又经常鞭策自己,活在矛盾和自私里太久,把岁月赋给他的神采磨没了。这时白梁道:“爷,罪过都是白梁的,您没罪。”说着驾字便要出口。 偏偏正在此时,雪里慢慢走出一人,他背背弯刀,一缕乌黑长发束在脑后,一道剑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儒雅又不失威风,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左脸上一道伤疤,为这俊俏模样平添了一些瑕疵。 这人缓缓走着,雪时而抓住他的头发,时而在他脸上狠狠打一下,然后慢慢融化,仿佛眼泪背后的伤痕,最后慢慢干涸消失。终于,他在马车旁停了下来。白梁一直望着此人,好像忘了催动马车,此时见他停在车旁,一时竟没了主意。这时,白天下轻声道:“罪过罪过,还不快绕路走了!”白梁这才缓过神来,急忙调转马头,绕路缓缓走了。 白梁并不是怕这人,他怕的是那道伤疤,白家虽然势大,但在江湖上也有不愿惹的势力,其中便有这刀疤门。这一门派是江湖的一个谜,没人知道它何时出现,也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在哪里。江湖上唯一知道的便是那道左脸上的伤疤以及他们的作为。入刀疤门的人都要有这道伤疤的,它不是打斗中留下的,而是自己亲手刺出来的。而他们手中的兵刃,则是江湖的一个噩梦。没人愿意惹这刀疤门,惹上他们,后患无穷。 白天下虽不怕他们,但他怕别人说他滥杀无辜,虽然他做的好事不多,但毕竟都是派别人去做,自己在江湖上多少是模糊的。或许他认为,人们对于自己感觉模糊的人都会好好幻想的。 望着走远的马车,那个脸带刀疤的人望了一眼李子爵,忽然道:“雪中美梦,兄弟好享受,前面有酒家,能否赏我周康一个面子,共醉一次如何?” 酒字对于李子爵来说就像恋人的名字,无论他是睡是醉,总会被那个熟悉的音节瞬间惊醒。于是,李子爵跳了起来,笑道:“走走走,有酒就行。” 一阵风忽然吹来,把李子爵原本蓬乱遮面了长发吹了起来,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突兀的闯进了风雪中,眉宇间透着一股温柔的英气,如果不是脏乱糟蹋,李子爵却是一个温暖公子。 周康笑了笑,拉起李子爵的手,道:“走了。”眼睛却无意间瞥了李子爵那个滚满脏污的包裹。李子爵毫不在意,任由他拉着去了。眼睛却是瞥了一下那道刀疤。 这小镇吃饭喝酒只有那一个去处,便是李子爵经常光顾,又经常被赶出的那个小店。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店小二几乎不看周康,只是看到了李子爵,马上一脸厌恶的堵在了店门口,一甩身上抹布,苦着一张脸喝道:“死要饭的,你又来讨酒,赶紧给我滚!真是,刚才马车怎么没把你压死。快快快,滚滚滚!” 李子爵一下拉住他那抹布,在自己脸上一抹,仿佛还醉着酒的样子,道:“小二,你看清楚些,今天可是有人要请我喝酒。” 小二一脸嫌弃的夺过抹布,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康,嘀咕道:“有病,请要饭的喝酒。”接着又提高声音道:“乞丐进店,酒钱翻倍。”周康嘴角微微翘起,顺手甩出一个金元宝,沉着脸道:“够吗?” 小二眼疾手快接过钱,两只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急忙换了脸色,从一个蛮横恶霸变成了一个诺诺小人。满脸陪笑,点头哈腰的伸手作请势道:“够了,够了,别说一个乞丐,就是十个八个也够了,爷,您快里面请。” 周康冷哼一声大步进了店,李子爵稍微愣怔了一下,也昂着头大步走了进去。 店里很干净,也很宽敞,现在冷冷清清,只周康与李子爵两人。酒菜上齐,小二刚要转身离开,周康一把拉住他,指着李子爵道:“这是我兄弟,以后他来此喝酒,都记在我周康帐上,到时自然有人给钱。”小二自然愿意,诺诺连声地去了。 李子爵大口喝了几碗酒,嘴中含糊道:“痛快,痛快,周……康,好兄弟,我李子爵就喜欢这样的朋友。”周康笑道:“子爵兄既然不嫌弃,你我结拜如何?”李子爵挥手道:“不,不讲那些虚礼,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来,大哥,兄弟敬你。”周康眉头一皱,不过又马上松开,端起酒碗,道:“既然兄弟豪爽,那我便不再推辞了。”说着两碗相撞,这便算是有了交情。 一时无话,李子爵却已喝了许多酒,周康脸色平静,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然道:“兄弟如此好酒?” 李子爵放下酒碗,嘿嘿笑道:“你不懂!”又忽然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一个秘密。”周康眼神一凛,不过瞬间便恢复了正常,道:“什么秘密?不知我周康可否受得?”李子爵哈哈笑道:“大哥当然受得,我这秘密说来简单,你可知我为何如此饮酒。”他不容周康回答,便道:“因为我有很多事要做,可酒能让人醉,醉了便把事忘了,忘了就不用做了。” 周康勉强笑了笑,道:“误事了岂不麻烦?” 李子爵摇头道:“一个臭乞丐,能有多麻烦,我这辈子啊!喝酒就够了。”说着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有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凄凉。 周康道:“除了酒,兄弟就没有别的喜好了?” 李子爵止住了笑声,道:“还有命,李子爵可不想死,死了就不能喝酒了。”说着举起酒碗,又大口干了一碗。 周康不再说话,李子爵仍在喝酒。 雪终于停了,李子爵抱着两大坛酒摇晃着出了小店。周康在后面跟着,两人在雪后的大地上伫立良久。终于,周康道:“兄弟保重了,我还有事,后会有期。”李子爵胡乱点着头:“后会有期,别喝酒,喝酒误事。”周康拍了拍李子爵肩膀,大步离开了,他看不透李子爵,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醉了,或许他每天都醉着,又或许他从未醉过,醉的是世间那些忙碌的人。 周康的事是去找一个女人,一个他爱着的女人,这女人叫蒋思媛,她很美,她有着深情的目光,仿佛能看到大洋深处。她的心是属于那纯净的雪山的,那里没有一丝瑕疵。她喜欢笑,那种笑不是撒娇似的可爱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悠然的笑,笑的随意,但又笑的甜蜜。好像每个男人都会被她迷倒,但她只为周康心醉了。 一间不大的房屋旁,蒋思媛在张望着,这里已不是那个小镇了,但这里却和小镇一样,也刚刚下完了雪。虽然并不是美的如画,但真实的仿佛就在你身旁。终于,周康的身影出现了,蒋思媛笑着跑了过去,周康也张开双臂迎了上来,相拥,深吻,一对恋人总会有着说不清的甜蜜。 周康警觉的望了望四周,蒋思媛轻轻捶了他一下道:“康哥,这里不会有人的,你总是那么担心。”周康拉起蒋思媛的手,向着小屋走去,边走边道:“媛妹啊!你不了解刀疤门,他们很可怕的。” 小屋里的炉火很旺很暖和,蒋思媛忙着端来茶水,道:“又是刀疤门,你为什么要入这么一个奇怪的门派,单说它那规矩,为什么不让门中人与外人相恋,真是让人搞不懂,还有,入门非要在脸上划一道疤,简直匪夷所思。”周康早已习惯了这些唠叨,他也不说话,只看着眼前这个边说边忙的女孩,忽然笑了。接着周康站了起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了蒋思媛,轻声道:“媛妹,我找到了。”蒋思媛心中一喜,转头道:“真的?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周康笑着道:“对,不过,媛妹,你得帮我。”蒋思媛道:“帮你?怎么帮?我武功可不好。”周康道:“不,你要帮我让别人爱上你。”蒋思媛闻言一愣,两眼不解的望着周康,轻轻推开了他。周康急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媛妹,咱们这叫美人计,只要你帮我,事成后我就可以当上长老,然后你就可以入刀疤门,至于刀疤,做些手脚就行了,没人会说什么,那时,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蒋思媛总算松了口气,道:“是这样,好啊!只要我们能在一起,美人计就美人计了,那该怎么做啊?”周康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一番犹豫,蒋思媛终于还是点头了。 于是,在雪后的第一天,小镇上多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小镇一下热闹了,左右冬日无事,人们竟都来看热闹。蒋思媛会琴,她被周康安置在一栋瓦楼中,用琴声来吸引这小镇中人,这或算是周康计划的第一步吧! 李子爵仍是那个李子爵,现在他有喝不完的酒,所以乐得整日醉着。但琴声终归是有效的,或许它们阴差阳错的进了李子爵心里。但他不会去找弹琴人,他甚至很少出现了,或许那阵阵琴声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李子爵清楚,自己是一个乞丐,乞丐是配不上那琴声的。命运总是这样,将人捉弄来捉弄去,但命运也总该这样,它从没有恶意,只是你太怕它了,把它扔在一边,自己跑了,这时啊!人们总会感觉被抛弃了,其实你又哪里是被抛弃了,是你抛弃了命运,抛弃了眷顾你的神。李子爵现在就是这样,他每天醉着,就是感觉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而他把自己变成乞丐,是怕上天再选中他,他不想再做那些痛苦的游戏。但人生很长,或许突然一个瞬间,你就会因为某些东西而改变。李子爵也是这样,毕竟他的心还没完全死去。 让李子爵改变的也许是白天下,也许是那阵阵琴音。确切的说是他们让李子爵不想再喝醉了。 小镇突然出现了一个美女,自然躲不过白天下的眼睛,雪停后的第五天,白天下终于上了那栋瓦楼。 蒋思媛本来是带着周康的叮嘱的,他们希望的是让李子爵心动。因为周康找到的是李子爵,是他手里的那个包袱,那里面藏了大秘密。可周康忽略了李子爵的心和那个白天下,他本不应该忽略的。就这样,蒋思媛被带进了白府,她不得不去,周康不在,凭她蒋思媛又怎么能斗得过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