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花心48:寂寞野径棠梨花
五十年前,外公叫我十六岁的大舅从亲戚家扛回一棵小棠梨树,栽在屋子东南角。去年,大舅在老屋基上为我外婆建造徽派小院,那棵棠梨树直径已达四十厘米,高达十五米。今年秋天,我还溜达到树下捡掉落的小棠梨吃。但在童年记忆中,这棵树并不以硕果累累见长,而以繁华万朵为美。
唯恐南国风雨落,碧芜狼藉棠梨花。(唐·温庭筠《醉歌》)
外婆家屋外的春天,一如温庭筠所见。棠梨树普见于大半个中国,早在《诗经》时代便进入歌词,以《甘棠》之名,颂扬伟大的先贤:召伯。但除了医家,古人极少提及棠梨的实际用途,只有其花朵在诗词中屡屡盛开,却常常带着或浓或淡的伤感。唐代李绅《过荆门》有见“青青麦陇啼飞鸦,寂寞野径棠梨花”;白居易则在《寒食野望吟》中感叹“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这些或许都受了《甘棠》里怀念召伯的情绪影响?
一朵娇小素洁的棠梨花,不显喜庆;但满树绽开时,则如焰火喷放的漫天“银花”,蔚为壮观。它是春天的首批花朵之一。宋代陆游在《二月二十四日作》中,特别提到一个热闹场景,“棠梨花开社酒浓,南村北村鼓冬冬”,这是春耕即将展开的兴奋景象,蕴含无限希望。元代吴克恭甚至赞叹,“春光都在棠梨花”!(《偶成》)
云贵的网友说,棠梨花在他们那边,自古就是一种美食。趁着它们含苞未放,抓紧采摘,热水焯过,再用清水浸泡一段时间,就能炒了吃。凉拌、做汤亦妙。可惜合肥人的饮食文化中,至今没有棠梨花的地位。或与棠梨树相对较少有关。比如我外婆家的村子,棠梨树也就那么一棵而已。作为果树的棠梨,很难入乡村人家的法眼,它太小了,且极酸涩;只有完全成熟后,果肉变成黑色稀面糊一样,才有酸甜味。它的主要用途是做木材——除非乡村里藏着一位诗人。
夜深水鹤云间语,明日棠梨花雨。(宋·颜奎《清平乐》)
——这是对棠梨花至美的想象,却蕴含了死亡气息。其花期本已短暂,哪能经得起太多风雨?“几树棠梨花落尽,西风吹冷半池莲”,明代诗僧成鹫在《登写心亭,怀马郡守》里,因棠梨花落而思念故人,亦是不无感伤。或可说,棠梨花正是以其短暂而美丽的出现,而担当了诠释永恒的任务。古诗词中瞬间即永恒的意象太多,棠梨花还不算太显著。
当年召伯坐在“甘棠”树下为人民服务时,也算得他个人生命的一种修炼,与今人对高官的期望,似不是一回事。这可能是棠梨树在历史上唯一的一次“重量级”出现。后来,它主要用于寄托伤感或淡雅的诗情,但也曾蕴含甜蜜蜜的儿女情——
棠梨花开郎出门,宜男草生妾思君。
如何宜男草上露,不湿棠梨花底云。
——元代陈秀民的《吴中柳枝》显示,还是江南那边的人们更富浪漫情怀。棠梨花就是花中的小家碧玉,像春天野外的村姑。“气转洪钧生意早,棠梨花发满城春”(元·郭钰《代赠》)它虽不如牡丹鲜艳与显眼,却是民间一年一度早现的春景,素洁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