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样性
贺建奎这个事儿在大众媒体上差不多已经凉了——本来这是一个整顿生物医药(包括诊断)行业的好时机,现在这个走向,我只能理解为“有人并不想整顿”。
碰巧在这个时候宅了一天读完了《分歧者》的小说。我很想把这类打着反乌托邦旗号的青春小说/电影单独分一个类,和经典的那几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碰巧《分歧者》的设定和近期的基因编辑婴儿有着相同的技术背景:人为改造基因。
故事里的人类分为基因缺陷和基因完美两种,比较讽刺的是,政府定义的基因完美的人是没有经过基因改造的,而基因缺陷是由于某个时期没考虑完善的基因编辑造成的,就文中来看应该主要指性格缺陷;在按不同性格缺陷划分了五个派别的芝加哥实验基地,自发发生了基因修复,无法很好归类的“分歧者”被迫隐藏身份;而在实验基地外,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基因缺陷的人是被歧视的,基因缺陷与基因完美的人之间通婚是不鼓励的,基因完美的同性恋者也很难公开身份,因为主流文化认为“基因完美”的人负有传递基因的责任。
暂且忽略技术上的实际可操作性,可以说《分歧者》实验基地内外的两种“歧视”,正是反对基因编辑的多数人所担心出现的。所有这类担心都建立在这样的认知基础上:存在一些等位基因,比另一些行使相同或相似功能的等位基因更好。(为了简化问题,就不讨论编码眼睛发育的基因是否比编码耳朵发育的基因更高端了。)
那是不是有些基因比其他基因更好呢?显然不能一概而论。有一些造成巨大生理功能变化甚至威胁生存的基因突变,患病人群很难正常生活或者产生后代,那突变的基因基本可以认为是“不好”的,未突变的野生型是“更好”的。
但像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在不易感染疟疾的地区,是“不好”的,但在疟疾高发地区,杂合型携带者反而是“更好”的,因为发病的症状会轻。贺建奎编辑的CCR5基因也是如此,有其正常功能,但携带CCRΔ32基因的人能够免疫HIV的一个亚型;HIV高发地区显然后者“更好”,但如果没有HIV呢?
再比如红绿色盲,由于不能辨别一部分颜色,可能是“不好”的,但又由于对生活和生殖的影响实在非常有限,也没有“不好”到被自然选择淘汰。我还一直怀疑某些色弱的基因对预防近视有帮助呢,在此再度安利一下这个观点……
学遗传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有性生殖的出现晚于无性生殖,能够发展起来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有性生殖中存在基因型的重组,比无性生殖能够带来更多的表型变异,从而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人类本身,正是凭着丰富的基因多样性带来的适应能力,走遍了整个地球。
既然没有绝对的好与不好,那又何来完美和缺陷基因的说法?人为地定义“好”与“不好”,谁知道选出来的,是不是鹿角象牙孔雀尾巴。即便出于纯实用的角度追求基因的“完美”,也会导致基因组的高度同质化,失去了原本的多样性,这种群体即使很庞大,面对某一些针对特定基因型的打击时,也是非常脆弱的。这里可以参见去年一度非常热门的旅鸽灭绝问题的新观点。
在自然环境下,生存压力小的时候,各种基因型都有更大的生存机会;而一旦生存压力很大,许多比例不高的“与众不同”的基因就很可能由于瓶颈效应丢失;人类社会也有类似的机制:繁荣的时代往往更开明,能够包容更多不一样的人;反过来,无论什么原因导致的经济萧条或者衰退,都让人们更倾向于维持“相似”,反对“异己”。
这种状态的起起落落,在没到濒危的程度前,对群体可能都没有太大影响;反正自然突变的速率在那里,熬过困难的那一段,新的突变还有再产生的可能性。具体到个体,死亡是不可逆的。无论是自然还是社会的大清洗,活下来是最起码的本能,因为死了,不会再来一次。
能够尊重不同个体的群体,才能最大程度的保留基因的多样性,在面对不同的环境时,拥有更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