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静观

江南俗谚有云:“邋遢冬至清爽年”,今日里阴雨连绵,想来己亥新正必是响晴。而雨中苏州,更是江南的典型。
地铁乘到察院场,出来沿因果巷过旧学前,近临顿路时向北拐进一条书院弄,弄口的路牌正贴在一爿烟纸店旁边的粉墙上。书院弄厾底转到众善桥弄,走到桥头即是临顿河了,临河西岸称温家岸,范烟桥的故居即在温家岸17号。石条门框,门楣上头有烟桥自题一额“鄰雅舊宅”,此宅本是元代文化沙龙主人顾阿瑛的私宅,后来清初顾予咸构筑“雅园”于此,“鄰雅”二字多少有点自谦的。门左有口古井,井口盖了块水泥板,一眼望去以为杂物,甚易漏过,井圈上看得到刻了个“濬”字,不知背面还有何字。

午前时短,访了鄰雅舊宅后便沿临顿路向北,往博物馆走去。在白塔路口的矮脚楼吃了碗馄饨充饥(只充饥耳,难称味美),又岔进蒋庙前(巷内有潘奕藻宅、蒋侯庙)和潘儒巷(狮子林后门口有条小巷叫“丑弄”,亦然粉墙黛瓦,并不丑也)消磨了一阵,便进博物馆去看潘家的宝贝了。


每届岁末,苏州博物馆的苏州藏家展已成系列矣,前有过云楼顾氏、愙斋吴氏,而此期潘氏更是一时翘楚,五世递藏,名动江南也。其收藏重点在钟鼎皿彝和古籍善本,书画一门倒并非究心之处。大盂、大克二鼎乃国之重宝,这回也不能从国博、上博运过来,但有拓片展示。而跟潘静淑随嫁进吴门的宋刻《梅花喜神谱》倒是作为此展最重头的展品,亦开发了诸多文创周边。潘家另一部宋刻名椠是潘博山宝山楼所藏的《后山居士文集》,乃宋刊蜀刻本,字大如钱,照眼而明,洵为宝籍也。虽书画不多,然元代邓文原题字、明末黄道周行草诗文卷和清代张宗苍山水图轴也是一时名迹无疑。“三吴墨妙”册(内文徵明、陈淳、王鏊等十五家书札)、浙籍明人肖像册(内徐渭、李日华等像皆是现今流传的标准像矣)皆是宝山楼承自明代王世贞的收藏,但潘博山享寿未及不惑,岂天亦妒之欤?







看完此展便从博物馆出来,向钮家巷去看望文学山房的江老老。中途又岔进悬桥巷,走过洪状元府、松麟义庄(此即贵潘所设,黄荛圃的“百宋一廛”藏书楼原址即在此处),过平江路穿进大新桥巷又经过郭绍虞故居,原亦是大户人家。然则本是要寻顾颉刚故居的,又退回悬桥巷,松麟义庄对过有道石板桥,过桥就是顾家花园,顾颉刚祖居宝树园即在此,其后人尚居其内。走平江路,路过卫道观前,在礼耕堂喝了杯咖啡,顺带写了明信片,随后到钮家巷文学山房,江老老一人在店里,向他贺节,他说:“苏州人冬至是昨日夜里过的,过小冬至;苏北人么是日里过,过大冬至。”确是如此,苏州人的冬至亦如大年夜、Chrismas Eve一样,是正日子的前夜为最高潮的。昨晚江老老四世同堂的家宴苏州的电视台还现场直播了,故而今天有不少邻居专意来问候,老人的兴致亦颇高。向他问起五十年代末北京的邓之诚向他买顺康人文集的事,老人亦还还记得。期间店外檐下有数只麻雀避雨门口,跳跶啁啾,老先生从书橱后头拿出一只大可乐瓶截成的罐头,里头装的是米,拈出一小把来撒在地上,雀儿们自是欢悦而啄:此气度真若魏晋间人也,“江老饲雀”亦当成姑苏掌故而传之于后也。



告辞出来,再步行到临顿路向南,转到凤凰街,在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墙外有一段小巷,叫“王长河头”,周瘦鹃的“紫兰小筑”就在此巷3号。周氏早年间也是卖文沪上,编有《紫罗兰》方形杂志,晚年则隐居于此,专意于盆景,声名远扬,朱德、周恩来、陈毅都曾专门来访他。如今能看到的是一幢两层小楼,未知院内的盆景尚无恙否?

回到凤凰街再向南行,近十全街折而向西,南林饭店外的滚绣坊里,有叶圣陶在苏故居,即未厌居也,叶圣陶曾居此两年,且有《未厌居习作》的散文集,今则为《苏州杂志》的编辑所。

今朝的天是晏得最早的,才只四点半,即已华灯初上了。每次来苏都觉意犹未尽,但也未觉遗憾,因为知道往来甚便,期以下回就是了。苏州当季的名物是淡绿色的冬酿酒,宫巷元大昌零拷的早知道售罄了,在平江路那边还看到有灌在大瓶里卖的,嫌拿着累赘没有买,临行想买却寻不着了。错过今冬,只能待以来年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