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见闻录
成都是一个灰蒙蒙的城市。
那是9月下旬,行程一前一尾都在成都,加起来合共三、四天的样子,我好像没有在这个城市见到过一丝破灰而出的阳光。
想要在三四天的时间了解一个城市,实在是胡闹。幸好在文化层面,成都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随行带了本《鱼翅与花椒》,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好主意。
作者扶霞是一个痴迷于吃的英国姑娘,90年代中期留学成都,为了学做川菜骑行于大街小巷,也是城市化浪潮翻涌过成都的见证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悲剧地“爱上了一个正在快速消失的城市”。因川菜食谱而成为小有知名度的美食作家,又因之而有了接触更多中国城市的机会,她用一个个食谱将她待过的中国城市串联起来,对于一片“民以食为天”的土地,真是再妙也没有了。
她起于吃,又远未终于吃,密密麻麻填满探索过程中的,既是中国现代化与传统文化的冲突,也是不同文化跨越横沟而实现的一丝丝理解,更是饮食文化对人类的规训及跳脱其中的小小可能性。消逝的远非不好的东西,有些沟渠永远无法跨过去,已经被彻底禁锢的东西如何探出头来?但是只需要更多一点点更开放的胸襟,也许我们可以多少得到一些扶霞在结尾时描述的身心宁静。那是回到英国的家里,内心翻腾过狂风暴雨后,扶霞提起自家菜园里发现的菜虫,丢进嘴里吞掉后的事情。
在成都吃的第一餐是廖记棒棒鸡,点餐窗台中有兔头。一只只兔头盯着我、我盯着一只只兔头,这幅我想象了无数次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窗台里面的兔头都是半只半只的,耳朵都去掉了,就惊悚程度而言,可谓大幅降低了。同行的爸爸妈妈是丝毫不予考虑的,我脑海里全是扶霞挣扎许久后第一次吃兔头的内容,关于下巴的肉啃起来如何,眼睛咬下去如何,脑髓吃起来如何,站在那里心潮澎湃半天,终于还是没有点这道小吃。

这个过程对我的折磨丝毫不亚于扶霞此先受到的折磨,因为有那么一个我欣赏的英国姑娘,挣脱出来后得到了品尝兔头的进阶体验,而我不像我向往的那样可以尝试这个世界更多体验,这真是打击。我不想反复打击自己,后面便再也没有尝试去纠结吃兔头这件事。
因为对摆龙门阵的心心念念,当天晚上便前往人民公园。想必我脑子是进水的,大晚上成都人们摆什么龙门阵?公园里的人儿,不过都是跑步散步跳广场舞而已,与别城公园无异。广东来客不太明白的是,大晚上七点多了,人民公园内里居然整个是乌漆抹黑一片的,一盏路灯也没得开。

妈妈说,这真是一个谈恋爱的公园。我笑了,我怎么是和爸爸妈妈走在这样一个公园里,当了一个大大的电灯泡哇。我们就这样摸着黑顺着人流前行。突然间,差不多七点四十分左右,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你知道,任何时候在一片漆黑中看着一整条道的灯亮起来,都是让人欢欣雀跃的事情,何况我终于不用当电灯泡了。
人民公园里的鹤鸣茶社自然也关门了,但是当我看到昏黄灯光下,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的竹制矮桌矮凳时,似乎还是能想象白天时充满成都气息的茶社场景。
到处是三三两两圈坐一桌的人儿,一坐就是大半天。男女老少,什么人儿都有,也不乏一些明显来自外地甚至外国的人儿。桌上都摆着几碗盖碗茶,一些小吃小点心,人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嗑着瓜子儿,还有些人会做着可以无碍聊天的事儿,比如打毛衣什么的。桌与桌之间往来走动的人不断,去添水的人儿走几步路还要回头和朋友不间断地唠着什么。各种茶香小吃香混杂其中,这真是再烟火气也没有了。

没有太够的时间去看一出完整的川剧,其实也是怕爸爸妈妈没什么兴趣,但是变脸总还是可以体验体验的。第一次看到变脸是在游完稻呈回来成都的第一个晚上,在宽窄巷子的一家火锅店,一上楼就是正在进行中的变脸表演。第二次是最后一天上午,我们进了锦里的一个小剧团,一杯盖碗茶,配几个经典的川蜀区域节目串成不到一小时的演出,变脸是压轴节目。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门让人惊叹的技术活儿,无论靠得多么近,你都会很神奇他到底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了一张脸的。剧团的节目,演员还会下到台下,就在你边儿上,眼神炯炯盯着你,唱着念着,手法迅疾变动,又换了一张脸,炯炯眼神盯着你,把妈妈吓得往里缩了几缩。
表演盖碗茶的双胞胎姑娘也很不错,身手好得很,就在你疑心她们是不是拿了个轻便的道具时,她们又下得台来,用不同的身段往你的碗里添了几注水。其它节目不一一细说,下次来成都,不如看出完整的川剧好过。

比较讨厌的是,不管是火锅店还是付费剧团表演,完了最后都要来个书法作品的推销活动。生活不易,您推销就算了吧,结果还要在那里愤世嫉俗半天,嘿这届人们怎么回事,文化水平不行哟,多么好的书法作品没有人要买,想当初,都是书法家现场写一幅便出掉一幅,而今,世道真的不行了啊……
我顶着牙疼,在成都硬是吃了两餐火锅。第一餐点了个鸳鸯锅,毕竟是在成都,完全不沾点辣总归不好吧?结果半边辣锅三位广东来客根本没有怎么吃,我尝试了一捆肠就放弃了,辣劲实在超出承受范围。就连号称挺能吃辣的爸爸,也没见吃多少,全家就着白锅大吃特吃。第二餐干脆就点了全锅白的,汤底好像是菌菇上汤什么的,比我们广东的火锅要咸多了。
虽然很想为广东人什么都吃正下名,但是动物肠啊血啊什么的,倒真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们总是吃得下,并且觉得两餐火锅吃到的血都怪鲜美。扶霞父母来川时,扶霞也是没有多想便带他们上火锅餐馆去了,结果他们大感惊愕,这中国人都吃的什么东西啊,这女儿也真习得了一切生猛粗糙的野蛮饮食哇!可又不便扫了多日未见的女儿的兴,只好皱着眉儿小心翼翼尝上一尝。而扶霞却真是感到了差异,自己开始习以为常的东西,完全未见得是真平常。
我不太能够吃辣,却很奇怪的,爱上了花椒味儿的牦牛肉干。并没有呛人的辣,而是一种可以承受的麻,混合肉干的韧劲,吃一块哼唧半天,作为一个平常对肉说不上特别爱好的人来讲,算是难得地体验到了吃肉的快乐。花椒原产地是四川,扶霞书里的英文用的就是sichuan pepper,她甚至找机会去了趟山旮旯里的清溪,过去那里产的花椒可是宫里钦点的贡椒呢。我在四川没见到活花椒,倒是几个月前在贵州见到了,也学着同行的团友,摘一小枝,从中捡一颗花椒塞进嘴里,要不了多久,舌头麻酥酥的,好像全身细胞都要被调动起来的样子。
武侯祠和杜甫草堂离锦里、浣花溪公园隔得都很近,也算是博物馆的性质,虽然杜甫草堂的还原,除了平面结构,其它室内景象我是一点也不信的。省博肯定是不敢安排了,本来觉得这两个地方至少有庭院有绿植,当公园逛逛也不坏,没成想还是未能提起妈妈的兴致。如果对这两个人物都没什么兴趣,这不就是逛了整整两天的公园吗?好像咱广东没有公园似的。杜甫草堂里的绿植还是相当可爱的,但绿植在哪儿都是那么可爱。这么一想,也就理解了妈妈。

好在我还有个杀手锏,哦不,是成都有个杀手锏——国宝滚滚!成功俘获了全世界人们的欢心,大熊猫如何可能拿不下妈妈?

这肯定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大熊猫,但大抵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大熊猫。成年的,幼年的,吃竹子的,吊树梢的,叠罗汉一只趴一只的,嬉戏的,半天没动一下的,背面的,正面的,各种侧面的,各种状态、各种属性,没有一种不让人爱!




那天是9月30日,长假前夕,但人已经很多了,基地门口几公里处汽车就排起了队。在能看见大熊猫的地方,人群总是拥堵异常的,只能挨挤在人群里一点点往前挪。也没有管理人员安排人群往前流动,只能待到前排的人不想看了才能找到空间站前去。有时里边大熊猫有什么特别点的动作,人群就会发出一阵欢呼,外围没看到的就心焦焦地脑袋左右晃,嘴里打听着,怎么了怎么了。你就说吧,像不像邪教组织在里边开动员大会嘛?
也碰到很多小朋友,中小学的班级活动,那都是一群一群的。有时看到哪只熊猫在安静地趴着,小朋友们会一阵阵起哄,逗弄它站起来什么的,那个时候只想吼他们,别吵它!跟熊猫们比起来,小朋友们的可爱程度简直要直线跳水,几个跌停都不够形容的哼。
反正我觉得每一只大熊猫我都能看一天。
爸爸妈妈喜欢得非要买一只熊猫玩偶带回去给小孙孙,也不顾这几个月大的小孙孙,根本还不会欣赏黑白两色大滚滚的软萌可爱。
就这样,满怀着对大熊猫的柔情蜜意,我们从灰蒙蒙的成都飞回了阳光灿烂的广东。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