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灵魂画手的日常

我不懂画画，任何一种都没有学过。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痴迷画画，因为我爸和当时美术老师的鼓励，但是没有人教我。这种热情只持续了一年多，再长大一点后，我又不喜欢画了。

前年夏天，因为工作关系，要接触一些产品包装设计，我突然又想起了画画这件事情。然后就开始动手画，从每天生活中的微小日常开始，就画在日记本上，断断续续。

有一天我翻开本子，看到这些笨拙又别扭的画，觉得它们竟然比文字更能让我回想起当时的某个时刻。

直到现在，我的画依然画得很差，毫无技巧和章法，也不成构图，但是它可以作为记录日常生活细节的一种方式，这种涂鸦的能力，人人生而有之。

我姐姐家的臭宝，一岁左右能握住笔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盒画笔，一个本子，她很喜欢在上面涂涂画画，虽然我看不懂她在画什么。现在她三岁了，依然喜欢画画，画的东西很抽象，用色也很抽象，在她还不懂得书写时，她用画笔表达了自己的内心。

我就是从这一天，2015年7月30日，重新开始画画的。没有画笔，就随手用黑色签字笔画，画技拙劣。

那个夏天很热，乌鲁木齐迎来几十年来的最高温度，马路都是发烫的，空气又干又燥，每天晚上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冲澡。

第二天我画下了一天的作息生活，完全不懂得几何立体构图，看起来很抽象。

每天早晨我站在马料地等车，公交站旁边是几个年轻的持枪士兵，他们永远站在马料地九点钟的清晨，寒暑如此。

十点钟我坐在桌前开始干活儿，通常憋了整整一个上午也很难想出一句漂亮的话。

两点钟的时候食堂开饭，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我总是吃得很多，好在食堂不限量，吃完了可以再去要，碰上做了抓饭的时候，我不但要吃两碗，走的时候还要再去盛满满一饭盒，带回去下午加餐。

七点钟的时候就可以愉快地下班了，院子里很热，没有一棵树，我打一把伞，走到大门口，和那个守门的年轻人打声招呼，然后出门，走过一段长长的马路，再穿过一座天桥，站在路边等待回去的车，道旁只有榆树，稀疏的叶子被太阳晒得又皱又干，没有一点水分，没有浓荫，我站在大太阳下，无处可藏。

那些天实在太热了，坐在办公室里汗流不止，根本没法安静地工作想方案，我们给自己放假，去了博斯腾湖露营。依旧是热，太阳快要把沙子炒熟了，我们从焉耆县带了大块的羊肉，在湖边架起烧烤炉子，黄昏时天凉下来，我们围坐湖边，吃肉喝酒。

我还跳到湖里去游泳了，游完了又用手把一个黑色橡皮船划到了湖心去，天色欲暮，月亮升起来，我躺在橡皮船上看天空，远望湖面，开阔平静，水天相接。

我们的头儿开着他的沙地摩托车带着我冲到沙山顶上，刺激到尖叫。我坐在山顶，看着远处的落日，幽蓝的湖水，湖边有人钓鱼，有人唱起了歌。

晚上我们捡来沙地上干枯的红柳梭梭，燃起篝火。

星星越来越多，我们才各回帐篷睡觉。

那年夏天后，是一个多雨的秋天，这是乌鲁木齐的雨。

这是我家乡的雨，每天晚上我走路回来，巷子里的路灯又老又旧，灯光昏黄，把秋雨打得很密，这时我就走得很慢，要多看一会儿灯下的雨。

那个秋天对我来说最重大的事情还是候导的聂隐娘上映，我错过了电影院的拍片期，因为影片上映后卖座太低，低到没人看，所以只放了三天就下线了，我懊恼不已，还专门跑了两家电影院，去谈包场的事情。 没能在电影院看《聂隐娘》，至今仍是我最遗憾的事情之一。后来我买了一本《行云记》，关于聂隐娘拍摄侧录。

北方秋天太阳好的时候，中午我晒被子，偶尔听音乐，我现在盖的被子，还是读大学的时候，姐姐专门到兵团棉花地去买回来请人缝的，四川的冬天阴冷，没有暖气，她就给我寄了这床被子，我一直盖到现在，依然很暖和，太阳晒过后又松又软，还有棉花的味道。

秋天的黄昏去散步，春夏秋冬，我都喜欢散步。那时街上有卖各种菊花的，我最喜欢的还是一种叫波斯菊的，它盛开的那种风姿，真是奔放又热烈。只是这些菊花最后都没能活到第二年秋天。 我的外公很会养菊花，他在世的时候，每年秋天半个院子里都是各种盛开的菊花。

那个冬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没有再画画，之后就到了2016年。 新年过后我买了些风信子的球茎，泡在水里，不久后它们就开花了，很香。

春天到了四月的时候，市面上开始有了草莓和西瓜。在城市里，菜市场和水果店可以让我们体会到细微的季节变化。

有一个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去河岸寻找春天，看到夹岸盛开的桃花和绿了的杨树，以及废弃的村庄，我很喜欢那一片地方，安静，古老，冬天下雪时又去了一次。

有时我去西安，最喜欢逛的是朱雀花卉市场，每次都会带一些花回来。百合不是蓝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蓝色来描边，画了一年，我依旧不懂得怎样作立体图。

有时周末我坐一趟绿皮火车去市里游泳，火车会经过大片田野，田野上有人家和树。

我住的附近有一条古老的街道，道旁长满了国槐，叶子全绿了的时候，整条街道都在浓荫中，很适合散步。

而我平常散步最喜欢去的还是河边，通常沿河走一圈，最后经过一座大桥，我会在桥上吹吹风，看看对面山顶上寺庙的灯火，两河在此交汇，这在汉代时是最好的风水地。

公路从山下穿过，来往的车灯闪烁，带着远方的风尘和气息。站在这座桥上，闭上眼睛，能闻到四季里大自然的讯息，混合了流水、草木、烟雾和黄昏的味道，雨天过后，河流会带来上游的泥沙。

桥下的河心洲上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前天下午我散步路过这里，发现它们一夜之间被砍伐完了，沙洲一片平旷。

夏天时每次站在这桥上看对岸的宫山，我总会想起李白的那首诗，很应景。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临万壑松。”

阴雨天的夏日午后，适合睡觉，那天我第一次听到尹吾的《或许》，然后整个下午都在单曲循环。

“一个人要把肉身放在岁月的砧板上，锻打多少次，他的心才能坚冷如钢；一个人要让泪水浸泡多少次，他的眼神才不会迷惘。或许我们追寻了一生，仍要从追求本身寻找，或许答案不再远方，而在你我的心上……”

这是八月某天的黄昏，我在桌前画画，窗外是乌鲁木齐晚上十点钟的夕阳，一棵榆树的枝叶将叶影投进来，远处是雅玛里克山。

八月的一天，我走进这个城市最早的古老城区，路过许多神秘的店铺和小巷子，之后到延安公园，在一棵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头顶是浓密的树冠，一棵漂亮而奇特的果实砸在我头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果实，它让我想起《冰河世纪》中的那枚果子。

我把这枚果子揣在兜里带回家，拿给我爸看，他说这是夏橡树的果实，又叫作蒙古李。

去年秋天我捡了许多这种果实，把它们固定在一个画框里，挂在墙上。

这是某个清晨，雨过天晴后的天空，从五楼窗户看出去的房屋和远山，我把办公桌搬到这扇窗前，每天清晨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这扇窗，让清晨的风吹进来，楼下是几棵大柳树。

这是我自认为画得最“像”的一张了。

那天我拿着笔，对着窗外的风景边看边画，从画面里看出去，远山上绿树成排的地方就是我家院子所在。

很快秋天就来了，这预示着北方地区一年中水果旺季的来临，我有吃不完的葡萄，新疆的葡萄种类繁多，每一种葡萄和提子都有好听的名字：玻璃翠玫瑰香无核白。

这一年我尝试做了三大坛葡萄酒，后来我有两三次醉酒都是喝自己酿的酒喝醉的。

这一年秋天我还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我买了喷漆把它们全身喷成七彩斑马色。

以前夏天的黄昏，我最喜欢骑着自行车去追夕阳，一直追到麦田尽头。

秋天时，回我家的那条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开始变黄。那条路两旁栽种了柳树和白杨树，春夏秋天，四时之景不同。

秋天我在郊野上看到一棵海棠树，果子通红，想起了它春天时开花的样子，以及小时候母亲晒的海棠果干。

吃完葡萄后，接着就是石榴。附近产石榴的地方是西安周边的临潼，那里夏日时石榴花开明艳如火，到了秋天就有大堆的石榴出售，石榴籽的颜色血红，却并不是很甜，我买了许多产自云南蒙自的粉色石榴，汁多而甜。

新疆的和田和喀什也产石榴，大而多籽，因为气候原因，可以存放到第二年春天，冬天时乌鲁木齐市面上售卖鲜榨的纯石榴汁，颜色比干红更通透漂亮，也很好喝。

秋天走在回家的那条路上，树叶越来越黄，也越来越多地在一阵风里飘落，这时候人们知道，冬天快要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冬天我都很少画画，也许我有别的乐趣，也许一片白茫茫中少有可以去画的东西。

第二年春天来临，也就是今年的春天，我在日记本中画下的第一张画是一枝含苞的杏花。

那是早春雨后的一天，我散步到屋后的公园，看到了第一棵枝头上鼓起花苞的杏树，虽然那时万物俱寂，天气还很冷，但这枝杏花告诉我，春天已经来了。

四月应该是花事最繁忙的一月，今年我却少有时间去看花，生日那天去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回来，点了蜡烛，坐在暗夜里想了许多。

偶尔散步路过花店的时候，如果有新鲜的花，老板总会叫我带上一把。赵姑娘曾笑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俗气的花，我喜欢买百合，是因为在普通的鲜切花中，它花期最长，最容易养好。

春天的时候，有一晚我心血来潮去剪了短发。我对理发师说：要短，要帅。之后他就剪成了这样，我觉得还不够短。

短发很好，唯一不好的是不大适合我的裙子和旗袍。

我从小一直留着长发，留了三十年，我爸认为女孩子一定要长发，我妈也不同意给我剪短。现在他们不在身边，我终于有机会把它剪短，想剪多短都可以。

但是我的画技差到连一个挎着包的胳膊都画不好。

春天除了花，还有大地带来的许多美好食物，韭菜是一样。我家院子里有几畦韭菜，每年我妈都要剪下第一茬给我烙韭菜饼，今年她不在，我自己尝试，已经烙了好几次，百吃不厌。

我也很喜欢杜甫在《赠卫八处士》中写到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周末我总会去游泳，在水下可以静静思考，如果天气正好的下午，大约三点钟的时刻，阳光从游泳馆的玻璃顶上洒下来，透过水面，有粼粼波光，这时候我喜欢顺着阳光潜到水底，看穿透水面的道道光束，以及投在泳池底部的水的光影。然后再跳出水面，躺在水上，仰头看阳光。

下午三点钟的游泳池是最美的。我还是不会跳水，练了很久依旧不会。

游泳馆有自助餐，我一般游两个小时，然后上去大吃一顿。

前几天我换了一个窗帘，窗帘布很厚，即使在白天也可以造成一种暗室的效果，很适合午睡，或者思考，码字。

天气好的时候，每个中午我都会晒被子，日照的时间越来越长，夏天要来了。

最后一张图，是昨天下午雨过天晴后，沿河散步时看到的一种植物，叶子细小对生，开深紫色的序状花朵，大丛大丛地生长在河边。

前天我买了一本关于绘画教程的书，希望以后能画得更“象形”一些。

以上，此刻看着这些拙劣的图画所写下的文字，大概就是我坚持画画的意义了吧。

2017年6月

微信公众号：屠龙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