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的那个老头他走了
很多人都说今年的12月特别冷，甚至还说是近几年最冷的12月。我对于冷一向不是那么感同身受，相对于夏天我还是更喜欢冬天一点。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特别是对于那些年迈的老人，冬天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很多老人都是没有熬过冬天就离开了，而我的爷爷也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他走了。
他已经走了几天了，到现在我甚至都觉得不那么真切，上个月回家的时候他还精神矍铄，而这次归家他却走了，永远的离开了人世间。就在昨天，他曾经的主治医生打来电话询问病情，我回复道，爷爷他已经走了。挂完电话的那一刻，我莫名的泪流满面，有些情绪就是这样，尽管已经接受现实，但是还是会在某一瞬间被触及。
一
我的爷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的一生都是与土地打交道，他对于土地有着执着的热爱。甚至在他将近八十岁的时候，还依然放不下那片土地，尽管儿女们一再劝说他不要再种地了，但是他依然不听，好像他不种地，他不知道怎么去消遣时间。
也许他如此执着于这片土地，是他对于这片土地执着的热爱，就像罗曼罗兰说的那样，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也许在他的观念里，只有热爱这片土地，土地才能给予他回馈。
他知道自己没有读过什么书，身上拥有的就是一副力气，也只能在土地里施展，才能养家糊口，才能养儿育女。其实想想，他也许很早就认清了这个现实。
他对于土地偏爱程度的减弱直到他的身体不再允许的时候，人终究会变老，而他再不复当年之勇的时候，他也就逐渐放下了，但是偶尔他还是会这里挖挖，那里瞧瞧，土地好像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老朋友一般，不去问候一下，他会感到很不舒服。
也许土地真的是他的挚爱，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甚至在夏天的时候，大太阳天，他都是在地里忙活，别人都回家了，他依然不回家，甚至还需要我们送饭给他。有时候，婆婆就看不下去，直接在家里大声喊他回家，婆婆喊他的声音夹杂着特有的音调，声音悠长有韵味，她喊道，徐芹哎，渥豁。声音足够大，有时候她还故意拉长声调，足够让爷爷能听到，显得中气十足。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可惜婆婆再也不会这么喊了，因为那个被喊的人已经走了。
我们家背靠着大山，而在大山上他甚至开辟出了十几亩的地，还自己修了马路，到现在都有些荒芜了，但是依稀还能看到曾经的盛况。犹然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我甚至还被强迫到山上劳作。不过虽然辛苦，但是那时候一大家人都在，倒也乐在其中。
但是我还是不那么喜欢劳作，以至于每到暑假的时候，我都有些害怕回家，害怕他安排我劳动，读中学那会儿，爷爷总是会在家种上一片辣椒，然后就在放假的时候，辣椒成熟了。于是乎，我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他的小帮手，帮助他摘辣椒，甚至还拉到街上去出售。
那时候我就劝说他不要种那么多，他反驳说道，不种这么多，怎么来钱呢?我当然是无话可说。其实想起来，我也没有干过多少劳动，很多都是他亲力亲为，只是他忙不过来的时候，他才喊我帮忙。
后来辣椒的价格越来越不行，他也就没有再种辣椒，而上了大学以后，我也就只是寒假回去了，应该说在我读大学以后，我回到家以后，几乎没再干过什么活。
其实想想爷爷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劳作，也许这就是中国农民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都相信通过在田地里劳动，能换取生产生活资料，能让自己与儿女们过得很好。
而的确，也因为爷爷的辛苦劳动，他与婆婆养育了三儿两女，在我们老家也算是一个大家族。有时候，我回到家，总会听爷爷说以前的那个时代多么辛苦，没有米吃，就是吃野菜。有时候几个孩子，一天就是一两碗清汤寡水。他说道，不像现在啊，现在多好啊。我对于他的叙述是信服的，因为我的爸爸与大爸幺爸甚至两个姑姑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因为他们都是又黑又瘦。
二
爷爷一辈子勤勤恳恳，他的一生就是辛劳的一生，一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成都。第一次是他年轻的时候带姑姑去看病，而第二次就是参加他外孙的婚礼。而在他眼中中国最大的城市就是武汉，他甚至都知道汉口、汉阳、武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除此以外就是去过几次周边的地方，很多都是在年轻的时候去过，记得他说过，大炼钢的那会儿，他说他与同村的几个人一起走了几天才到达旺苍。而到广元，很多时候也是因为看病才到广元。
他的一生朴实无华，任劳任怨，记得婆婆描述，以前公社开挖池塘，别人都休息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卖力气的挖土背土，好像自己就是一个铁人一般，对于公家的事情总是很上心，经常都是别人在休息的时候，他都会劳动。
有时候别人就说他愚笨，不懂得偷奸耍滑，而他倒也不怎么争辩，觉得自己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也许就是他做人的信条吧。
而对于家人他也是十分的公允，对待自己的三儿两女一视同仁，没有什么私心。但是因为有时候不会怎么说话，儿女们难免不理解就会埋怨他，但是在事过境迁以后，儿女们也是懂他。也许对于爷爷来说，他幸福的是，他的儿女们都还是很理解他。都知道他一辈子的付出足够辛苦。
而对于外人他总是十分的客气，总是先考虑别人，有时候有人到家做客，上了饭菜以后，他总是第一时间劝说客人，因为他的饭量很大，有些时候都是在客人走后，自己又才重新吃饭。
很多时候他到别的地方吃酒席或者做客，回来以后总是说吃不饱，婆婆就数落他，他总是呵呵的笑道，我饭量大，总有些不好意思呢。
他的这种特性在家里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一家人吃饭，他总是先让我们先吃，我们吃完以后，他才又吃，好像担心我们吃不饱似的。
而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坐在躺椅上，晚上忽然醒来，看到我正看着他，他沙哑着说道，你是不是饿了，我起来给你做饭。
弟弟半夜到家以后，他已经认不清我弟弟了，他把弟弟错认了他熟悉的一个人，他也是说道，这么晚了你还来看我，麻烦你了，我起来给你做饭。
甚至在他去世的时候，他还想自己挣扎着去上厕所，姑父想亲自去背他，他都是拒绝的。也许在他的人生里面，他不想麻烦别人。
三
如果说他对于几个儿女们是一视同仁的，对于孙子辈他或多或少对我有些偏爱，大概是因为我读书能力相对强一点，以前就听他说过，他小时候读书都是没有机会的，而后来想上夜校，也是因为需要劳动加上他的父母不怎么允许只能作罢，所以当我在读书方面表现出一定的能力的时候，他显得由衷的高兴。
而因为我从小在他身边，自然而然对于我，他对我也是有一定程度的偏爱。
大爸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跟随大爸们出去了，而幺爸的孩子也是在读中学的时候才回来，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我与弟弟在他的身边最长。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被他背到外婆家读幼儿园，足足走了一下午，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得知他已经回家了，我大哭不已，好像他要抛弃我一般。
所以尽管在外婆家呆了几年，但是心里还是很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回到爷爷奶奶身边，当然这或多或少有外婆对我严厉的缘由。
所以当自己终于回到家以后，我很是高兴，而且还特别希望能让爷爷奶奶带我。以至于我妈回来带我了一段时间，我都是十分的不习惯。那时候放学回家总想回到爷爷奶奶家，而对于自己的家总是有些抗拒。
及至后来，父母双双外出打工，我终究一偿夙愿。回想我整个读书时代，其实大部分就是爷爷奶奶相伴。
而他们对我也是无微不至的关心，有时候，爷爷还会背着他其他的孙子偷偷给我零花钱，也许他觉得他的二儿子养了两个儿子不是那么容易，爱屋及乌，自然对于我与弟弟总是多份关心。
但是我都是会拒绝的，即使当场收了他的钱，在走的时候，我还是会偷偷放到枕头下，到了学校才告知他。
因为我知道他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有时候大太阳天赶集，他都舍不得在街上吃饭，舍不得坐车，都是走回来。而他供养我吃喝，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拿他钱呢？
学业上他不能给予我帮助，但是总在其他方面给予我帮助。记得一年冬天，高中开家长会，老师要求每个人的家长必须到场。当时我其实很犹豫，因为我知道让爷爷到场的意义不大，而且路途遥远还需要坐车，开会的时间又是早上九点，意味着需要起来很早。
但是要是所有家长都到齐了，自己的家长没到总是会很尴尬。所以最终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而他最终按时到了学校，直到后面我才得知，为了给我开家长会，他很早就起床了，与婆婆一起去镇上等车，因为他们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他们也看不懂表，所以家里也没表。
所以他们等了好久，爷爷才上的车。后来我分析大概他们凌晨三四点就应该到镇上了，直到六点才有车到县城，所以他们足足在寒冷的冬天等了三四个小时。现在想来都是心疼不已。
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让他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倒不是什么其他原因，就是不想让他如此奔波。
后来上了大学，与他的联系也就少了一些，关系似乎有些疏离了一些。我不是一个善于感情表达的人，所以也是很少给他与婆婆打电话。只是每年过年才会回家，我知道回家团聚对于他的意义很大。
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会很忙碌，就是等儿女们孙子们回家，尽管很多时候一大家人也很难聚齐过，但是哪怕回来一两个他都是很高兴的。
其实他就是喜欢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氛围，而儿女们也是知道他喜欢热闹，所以在他的好几个生日的时候都宴请了宾客，都是不收礼钱，就是图个热闹。只是没有想到这次在距离他生日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四
大学期间，因为读书距离的远，所以回家很少，直到参加工作以后，因为在家乡就业，所以回家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每次回到家以后，他总是显得很高兴。总是让婆婆准备好饭菜，而他很多时候总是忙碌着给我去拿酒与酒杯，我就说道，爷爷这些我都自己来，不用你劳神费心呢。那时候的他总会开玩笑说道，你是贵客嘛。
有时候我喝到微醺的状态，甚至还会拿出烟抽。婆婆总是说我，爷爷也是劝我不要抽，当然他也知道我只是玩玩而已。有时候我假装作势给他散烟，他说道，我不能抽烟的嘛。
我其实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戒烟的了，大概是在他第一次住院的时候了。而这方面不得不说我婆婆对他管理的很是严格。
记得有一次过年回家，我们几个孙子看到爷爷从地上捡起一个半截烟，准备点燃抽，我们当时就大声喊道，婆婆你快来额，爷爷在抽烟。
爷爷听到以后，忙不迭的藏了起来，婆婆过来争夺，他抗拒的说道，你就让我抽一下嘛，就抽一下呢。他那样子到现在我都记忆深刻，就像一个乞求糖果的小孩子一般。也许人就是这样，越老越变回小时候了。
所以有时候我就会逗他，吃饭的时候，我会突然对着他背后说道，舅爷，你怎么过来了呢，快来，快来吃饭。然后他转过头去，发现什么人影都没有。过来就是对我一阵数落，说我没大没小。
我大概是有些没大没小吧，其实就是想逗他开心。吃饭的过程中，我有时候会说道，爷爷，快吃饭，你要吃快点。然后他问道，要干嘛。我说道，要开会啊。他说道，开什么会？我说，开徐芹同志表彰大会啊，毕竟你开辟荒山十几亩嘛，真正的劳动模范嘛。然后他就说道，我老了，开啥子会额，你就知道骗我。
记得听婆婆描述，爷爷似乎曾经因为劳动的确受过表彰，还去县城领了奖状，只是那东西，因为房子拆建，加上时间久远不曾留下。
有时候回到家，晚上没事，他兴致来了，甚至还会唱山歌，虽然比不上专业歌手，倒还是有几分山歌味道，而婆婆也是最喜欢听她唱歌，常常一唱就是将近半小时。
我甚至怀疑我婆婆是被爷爷的山歌吸引才嫁过来的。有一段时间，我就想打听他与婆婆的故事，最终他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只是说道，他在那个时候还是受欢迎的，好几个介绍的他都没同意。然后我就笑着说道，难道你年轻的时候还是一个帅哥？
他说道，那肯定啊。现在老了嘛。我说道，老了，你还是帅哥嘛，老帅哥。然后他就说道，我是老帅哥，你是小帅哥嘛。他一说完，我就笑了。
虽然我喜欢回家，但是随着年龄渐渐增长，有时候还是有些害怕他对我的“逼婚”了，每次回到家以后，他总是劝说我结婚，他总是说道，你年龄也不小了，应该早点结婚了，我在你这个年龄，你大姑都会走路了。甚至还说道，至少你也要让我看到你结婚啊。
有时候为了“欺骗”他，就从手机里面搜出几个美女图片给他看，谎称是我的女朋友，然后他摇摇头说道，好看是好看，但是你配不上人家，我觉得你还是要脚踏实地。
我就反驳说道，你看，我有了，你又觉得我配不上人家，你让我怎么办。然后他就说，那你带回来让我瞧瞧啊。
终究在他走之前，我不曾带回，想想怎么不让人伤感呢。就在他走之前的那个晚上，在火堆边，他都还在说这个事。我宽慰他说道，我明年就结婚，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啊。他只是喃喃说道，哪里等得到额。也许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了，可是我却“不孝”，没有做到。
现在想来，他大抵说的是有道理的，人这一辈子终究还是需要结婚的。因为陪伴在身边其实最长的不是父母不是孩子，而是自己的伴侣。想想这辈子陪伴在爷爷身边最长时间的人，也就是婆婆了。
特别是在爷爷生病以后，婆婆总是悉心照顾，有时候在镇上医院，人们都说婆婆实在是太厉害了，年纪那么大了，身体还那么好，还能照顾我爷爷。我们都劝说她不用来，但是她到底是不放心，所以总是会亲自到镇上。直到有时候爷爷需要到县城、市城医院住院，因为婆婆不能坐车，她只能作罢。
爷爷婆婆年轻的时候不乏争吵，但是老了却能相扶相依，这其实就是亲情了。也许爷爷的去世对于婆婆的打击来说才是最大的了，毕竟以后再也，没有这个人能与他聊天能陪在左右，即使儿女伺候在旁，但是心底的孤单终究是无法泯灭。
想到以后再也不能逗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山歌，再也听不到他对我絮絮叨叨的“逼婚”，情不自禁的就会潸然泪下。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总是需要告别，有些亲人总是会离开，尽管会悲痛莫名，但是在告别以后，更为现实的是要好好生活。就像《迷失》大结局的时候，杰克的父亲对杰克说的那样，铭记、 释怀、 然后继续前行。
爷爷，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