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塑像：忆父亲(一)

父亲的遗像是拿他的身份证扩的。是第二代身份证，拍于2006年。照片上的他温和，慈爱，目光安然。父亲三十多岁就谢了顶，所以这张免冠照看起来就像一位慈悲的僧人──对于一个佛学爱好者，一个对父亲有着深厚感情的女儿来说，连父亲的离世，我都想用“坐化”来形容：似乎这样，心里会好过点。 两个妹妹常说父亲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像神仙。他在家附近的工业园的一间工厂里，当门卫（说起来，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年人），工人下了班他把大门锁了，自己用电磁炉热热菜，喝几口小酒，一边看看电视。算是份闲差。白天他骑着电动车溜回家，向自己的老母亲问声安，把奶奶为他准备的饺子啊，菜啊，汤啊的放进车篓，再溜到街心，看人家下象棋。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下象棋，却棋艺不精。围着棋牌桌的一堆老人里，他常常是那个观棋的人，却从来兴致不减──子女们一起守灵的时候，我们就说到老爹突犯脑梗塞跟他的这个生活习惯或许有莫大关系。那种半米多高的小牌桌，他围着或坐或蹲的就是大半天。年轻人蹲太久了站起来就会晕眩，更何况一个老年人──说他生活像神仙，就是因为他完全不用管理家务,不用带孙子孙女，不走亲戚，不关心人情往来。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婆婆妈妈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看来，父亲活得着实超凡脱俗。 可是，父亲绝对不是懒惰的人。家里是自建的楼房，化粪池是自己设计的。清理化粪池的事常常就是他做。自前年，菜地被征了建工业园，家里的菜地就只剩靠着路边不规则的约有几十平米的一块。碰到翻种的时候，都是他扛着铁锹去挖地。这些都是奶奶最爱在电话里跟我念叨的。而我在今年暑假回去，还撞见他在上班的工厂院子里，帮出货的车辆忙搬运。我提醒他：您不是壮小伙儿，别那么劳累！何况这不是您的活儿！他憨厚地笑笑：这不就是搭把手的事吗？活动下筋骨身体才好呢！ 人说“相由心生”。父亲的相貌真是透着一股慈悲。他也的确是善良慈悲的人。正月里的一天，也是在工厂院子里，我为他送饭。刚好碰到他正苦劝一名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居然称呼他“爷爷”。问了才知道年轻女子的丈夫是一个包工头，承包建厂房，却做得虎头蛇尾。老板说等工程全部完工后才付款，而女子却在这个时候来讨要工钱了。是寻死觅活的那种，那几天她就跪在场子里，哭啊喊啊的还扬言要跳楼。父亲苦口婆心：“为什么不让你的男人来！他自己的活都还没干完！老板不是个赖账的人，你做好了，人家自然不会少你一分！”女子哭：“我也不知道他死哪里去了，找不到人啊！我不活了啊，我死了就让老板来养我一家老小啊！”父亲再说：“你对生命就这么不爱惜！你若死了，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了！你还下跪，怎么能下跪呢！尊严都不要了吗？这时候你男人躲哪去了呢！你应该发动亲戚朋友把他找出来！”然后父亲跟我说：“车轱辘话一遍一遍的跟她说，就是不开窍啊！看她可怜，给她弄了几碗水喝。专门加了糖，喝点糖水，她也会好过点！”那女子年龄和我应该差不多，我跟着再去说几句生命珍贵，亲情无价的话。那女子终于想通了。跟我说：“爷爷是好人啊！你们都是好人啊！我这几天天天来，天天跑，爷爷还把他的电动车借给我用！他让我吃饭，我吃不下啊，他给我冲糖水喝。我想通了，我不会再这样想不开了！”又冲父亲说：“爷爷，谢谢你这几天开导我！”我忍不住插嘴：“这是我爸呢！他哪有那么老！” 百善孝为先。 父亲是个孝顺的儿子。暑假回去，他这样跟我说：“你奶奶年岁大了，我心里想着等她百年归山，我就把她安葬到文福（二妹夫，我和小妹的孩子们称他为舅舅）老家那山里去。他老家还兴土葬，那山青水秀的，是个好地方。”所以当奶奶哭着说父亲怎么能先他走时，我把父亲的这段真心话跟奶奶说了。又说：“他哪里舍得走在你前面啊！他一直想着为您好好送终的！他走得是突然，但是，他也没受太多痛苦！”奶奶还哭：“你爸爸每回发了工资，都给我买药啊！以后谁还给我买啊！”我和妹妹齐声说：“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给您买！”奶奶吃的药不过是很便宜的降血压片以及钙片，但是，父亲如此周到，药还没断，就及时补上。这份对母亲的孝心，让我的心都要化掉了──这以后，便是孝心接力，让我们更珍惜妈妈，更珍惜奶奶，好好孝顺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