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 - 第一章：宁静

一步。

倾其所有。

艾丹（Aedan）迈出那一步时，全身因伤痛而颤抖，‘破碎’一词也无法描述这惨状，断裂的肋骨带来剧痛，大量的鲜血从已垮掉的盔甲中渗出。

他的灰卫战友，沾满血迹并且意识模糊，匍匐在地面上，无声地尖叫着‘不’，向艾丹伸出手。

这些都不重要，艾丹必须要结束这一切，然后他就能回家了。

深呼吸。

微暖的血在他口中打转，因喝令而沙哑的喉咙被吞咽这一简单的动作所刺激而痉挛，但艾丹仍品味着这万物终结之前的最后宁静。纵然双耳因钢铁的碰撞和尖啸而轰鸣，纵然身躯呐喊着让他躺下，纵然他的世界已跌入混沌，这一次，他意识清晰。

跛腿的大恶魔（Archdemon，此恶魔非彼恶魔，外形为高阶巨龙）在地面上怒吼，但折损的双翼和布满剑/箭伤的身躯让其此时也只能坐看着艾丹一步步接近。怒号的冲击将几具血淋淋的尸体抛下了高塔，艾丹靠着剑抵御这扑面而来的急风。

艾丹的盾在地面上咔哒作响，双手持剑，剑尖的光芒闪烁在大恶魔的头顶。

一刺。

“楠（Nan，此名也有‘奶妈’的意思），能再给我点儿肉嘛？”艾丹用已塞满了的嘴喷道。格里高，他最信赖的马巴利战犬，喘息的盯着楠手上的肉盘，做出了同样的请求。

“上帝啊，”楠笑道，“你怎么吃得下这么多食物？”楠用木勺敲着艾丹的胳膊肘，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乐于主动忘记一些餐桌礼仪，包括不要依着桌子吃饭。艾丹皱了皱眉，坐直身体并抬起了他趴在木桌上的胳膊。

“不造，我猜我在长身体，今天刚训练过。”艾丹拿走另一碗炖汤，将勺子举到嘴前并吸入另一股饱满的蒸汽，在那怀旧的香味前露出了微笑。

“对我来说你还是那个在院子里乱跑的小屁孩，因为一点儿擦伤而哭叫。”楠轻笑道。

“我基本上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那个叫邓肯的甚至过来告诉我我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灰卫。”

“一个不会自己做饭的男人？不会洗他自己的衣服？也许我应该让这个男人去照顾自己。”

“就当我没说，继续喂我不要停，”艾丹与楠一起笑道。楠从艾丹身边拿走了一碟带去洗涤槽清洗，层层泡沫开始吞没她老皱的双手。

“但邓肯的确那样说了？”餐具在楠的摆弄下发出脆响，郡主布莱斯·科斯兰（Teryn Bryce Cousland）、伯爵豪尔（Arl Howe）、灰卫邓肯（Grey Warden Duncan）之间宴会所要求的清理工作也同样盛大。

“没错，但父亲让他想都别想，”艾丹道。

背对着艾丹，楠继续清理着餐具，说到：“好吧，做一个灰卫的确很危险。”

“但我有机会成为一个英雄！拯救少女，对坑邪恶，打倒大恶魔。”艾丹的叉子在空中挥舞，与想象中的暗裔搏斗，双手摆弄着，最后一刺切入鸡肉中。

“说的好像你有机会面对大恶魔似的，把你叫起床都得半个多小时。”

“因为所有的事儿都一成不变！老妈能去见她的亲朋好友，老哥和老爸去会见贵族或者出去打猎，我仅仅...在这儿。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么？贵族的次子，变老，长膘，天天听着政客们无聊的抱怨？”艾丹靠着椅子叹了一口气。

“你难道不是家里那个精于政治的孩子吗？”楠拿走了艾丹最后的碟子，问道。

“精通不代表喜欢。”

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楠瞥向艾丹，他眉头深皱，盯着闪烁烛火的双目已然失去了焦点，她无法确定这是实话实说还是随口抱怨。

除了出身，他完全不像一个贵族。他偏好宽松散漫的衣装，并完全抵制奥莉安娜试图套在他身上的奥莱丝绸，侍从与他一直保持着友善的关系——他将他们当做家人一样对待：玩耍，嬉闹，有时甚至一同用餐。也许是近些年导致艾丹不得不将自己囚禁在城堡，父亲忙于公事，哥哥在为接替Teryn的位置而做准备，两者都很少出现于众人的视线中。

不管楠的戏弄，最年幼的克斯兰已然成年，24岁的面庞带着些许胡渣，棕色的双瞳充满活力，在特定时刻既严肃又具有穿透力，她笑着拨弄艾丹的头发，不管他看起来有几岁，他仍旧是那个充满希望的小男孩儿。

楠对他说，“你说的都没错，但事实是，艾丹，选择是你的，你可以走出城堡，做一个保险加，村庄的乞丐，城市的英雄，或者一个流浪者，但每天早上醒来，你都选择了留在这里，因为你仍爱着这个地方，爱着你的家人，你有你自己需要烦恼的事儿，你知道你属于这个地方。”

楠叠起餐具，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离开前，她掐了下艾丹的脸颊，“你觉得我为啥还呆在这儿？工资？”

”父亲，为什么我不能跟着去狩猎？“七岁男孩带着哈欠问道，仍穿着他的睡衣。艾丹揉着眼睛，靠着训练用剑来支撑自己疲惫的身躯。

最年轻的克斯兰一直就是个骚动不停的小孩：总是想着扮成英雄在城堡里冒险。然而，艾丹怎么也无法打败那不可逾越的怪物：清晨。艾丹喜欢睡觉，甚至因为打瞌睡而翘课。

”哦，臭小子，你知道为什么。“布莱斯·克斯兰说道，轻抚着他儿子的头。”

但费格斯（Fergus Cousland）可以去，“艾丹抱怨道，再次揉了揉眼。的确，费格斯，比艾丹大八年的亲生哥哥，已经可以骑自己的马了。艾丹总会在远处看着哥哥接受剑术和马术训练。在他们父亲的视野之外，费格斯朝艾丹吐了吐舌。

今天伯爵豪尔加入了狩猎，他一直以来就是布莱斯的好友。七岁的艾丹总是很感激豪尔叔叔带来的各种新玩具。不管他昏昏欲睡的大脑，艾丹仍旧期待着伯爵今天带来的任何礼物。

”你太心急了小家伙！你还没准备好！“他的父亲吼道，随着缰绳一抖，三人骑马出发了。艾丹孤独地望着他的父亲和整个狩猎小队进入森林，直到再也无法看见他们的身影后才回到城堡。

他父亲从邓利姆（Denerim）给他捎了一生日礼物——训练假人，带着螺旋桩底座，由最结实的木头制成。倾尽全身的力气，艾丹将剑砍向假人。

螺底前后回旋的假人直接撞在了他的脸上。

黄昏降临，人群渐稀，如此大量的参会者并没有让艾丹感到惊讶。克斯兰堡对这场以灰卫名义而展开的晚宴进行了主动宣传，贵族们用比以往更加轻浮和夸张的嘴脸庆祝着，艾丹将这归结于对”枯潮“（the Blight）的恐惧，哪怕他们身处北方。每个人都带着紧张而古怪的笑脸。

由克斯兰家族，仅次于皇室的古老血统，所组织的政治活动有着不同的安排，大多数都包含红酒和晚宴，克斯兰郡主一般会宴请二十至三十人来讨论费雷登的政治局势，实际上，多数人只会过来倾泻自己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节日期间会举办更加盛大的宴席，艾丹并不憎恨这些事物，或者说，”食物“，特指由楠做的烟熏鹿肉。

今晚的晚宴也不例外，艾丹被父母强制减少食物摄入量，用来保持贵族的”节操“，其他人时刻不停地涌向他父亲，请求增加更多的兵力来保护他们的领地，那些拥有足够军力的人也利用这个机会来卖人情，而今晚的主角灰卫邓肯收到的只有婀娜奉承。

邓肯看起来具有一个灰卫所有的特质：睿智，骁勇善战，经验丰富。这就是那些会从”枯潮“当中拯救世界的男女们。他在用餐时也没有脱下自己的护甲。诚然，他穿的只有皮甲，但在当前的场合下仍格格不入，也许他需要时刻准备着。

艾丹踏入庭院，那已严重磨损的训练假人在那儿等着他，他花了一会儿时间重新调整螺丝和纽扣。 深呼一口气，艾丹退后两步，身体放松。

他准备好了。

艾丹的剑被他抛起，又在半空中被接住，快速的打向第一个木桩，几乎是瞬间，因反作用力而回摆的假人向他撞来，但被艾丹的盾牌所阻挡，脚踢使假人在艾丹面前高速旋转，他用着如同鹰一般的敏锐视觉紧盯着假人，跳起，冲击，闪避，艾丹也化身为一抹虚影，无论使用什么剑击，他持盾的手从未松懈，身体在假人周围回旋，从各个角度格挡假人的反击：上，下，中，重复，动作行云流水。

最后一击直穿假人身躯，将它打的四分五裂，艾丹得意的笑了，反正他需要一个新的。

”漂亮，儿子，“他父亲评论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把我们从奥森玛（Orzammar）订来的这铁家伙给玩儿坏。“

铁块随意散落在地上，两个克斯兰盯着假人的残骸，等着艾丹喘过气。训练对于艾丹来说就像是每日仪式，一睿智但坏脾气的老精灵告诉过他——不要停止训练，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甚至我在你这么年轻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可以达到你现在的高度，“布莱斯赞扬道，拍了拍艾丹的背，在他可以回话前，布莱斯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离开，成为一个灰卫。“

还没等艾丹开口，他父亲又猛击了一下，”好吧，我恐怕得向你说不。“

艾丹将布莱斯的手推开，问道，”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不能去为我的国民而战？为什么我一次也不能前往前线？成为一个英雄？而总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艾丹就看见他父亲黑着的脸，不得不镇静下来。

”抱歉父亲，我只是…“

布莱斯将艾丹拉到旁边板凳上，手搭着肩。

”儿子，你哥哥和我都会前往奥斯特加（Ostagar），凯兰（Cailan）告诉我们这场战争的胜利毫无悬念，暗裔很快就会被击退，一整个联合军，保卫我们伟大的国家，“布莱斯说道，眼中带着信任。

”但如果情况有变，我需要有人来保护我们的家庭，我们的遗产，我们需要一个人来保护奥利安娜，奥林，和你的母亲。我知道你想有一番作为，去当一个英雄而不是干坐在这里，但一个连身边的人都无法守护的男人算个什么玩意儿？“

布莱斯和艾丹看着对方，片刻，两人笑了起来，站起身，已无需多言，布莱斯将双手放在艾丹的肩膀上。

”一个新兵不会对一整个费奥雷（Ferelden）的大军造成任何改变，但一个守护着家人的人可以。“布莱斯说道，拍着他儿子的背，带着他一同走向卧室。

”别逗了父亲，有了戴恩河（River Dane）的英雄，这场战斗怎么可能会失败？“艾丹回复道。

”哈，罗根（Loghain）！他能光用眼神就干掉一只狗崽，下次会见贵族的时候你自己去跟他打招呼——他可不喜欢这个头衔。“

布莱斯向他儿子道了晚安，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夜幕降临，繁星点缀的夜空如同被磨光的钢铁般，月光在庭院中洒下了它温和的光辉，照亮了周围：攀爬过的老旧石墙，和他哥哥嬉戏过的弯曲小径，坐过的听母亲唱摇篮曲的石凳。

艾丹环顾四周，感叹道：没错，这世上没有哪处能像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