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去巴黎，她也很想死”

终于不再赶着年终浪潮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活过了，今年的年终总结是我主动写的，有意为之——因为今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好事，值得被记录，很难说我从中得到了什么，但至少，我知道自己见了爱，也见了美。

我真的很喜欢美丽城市，上海是我的初恋，虽然羞于承认但——好吧，小时代的确是蓝本作者之一，还有张爱玲，王安忆，巴金，他们勾勒的上海总有种哀矜勿喜的意味，也许有点词不达意但没关系我喝了酒，他们也构成了我大学时代金灿灿的周末，我可能永远难以忘怀那些消磨在普陀区的时光，那是我一个人参与的快乐，在冬天，那种快乐甚至会从咖啡盖的小孔里爬出来，暖洋洋地躺在文学史的书页上晒太阳，连秃了头的老师都因此而英姿勃发——我最爱听他神采飞扬地讲鲁迅，那种快乐太难以形容了，永远无可能与任何人分享……对上海最后的记忆是学雅思那段时间，我住在南京路的后面，早晨一出门就是熙熙攘攘的旧民居，传统的早餐铺和现代的便利店很和谐地融汇在一条街上，人也一样，衣着朴实的早餐店小妹和妆容精致的上班族阡陌纵横，我沿着贵州路穿过行色匆匆的人群，走过历史感十足的店铺，再横渡一条南京路，日子一久，就来到了我从17岁起爱上的城市，巴黎。

说来很巧，我是在生日那天收到offer的，天气晴好，蓝天一望无际，买了蛋糕，点了小天使形状的蜡烛，跟爸妈一起庆祝。买天使形状的蜡烛是因为莫名其妙的迷信，我总觉得对着天使许愿会比对着光秃秃的蜡烛许愿更灵，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我的两个愿望已经凉了一个，也就是跟男朋友长长久久，另一个依然遥不可及，所以不提也罢。也许作为中国人我应该购买并点燃观音形状的蜡烛，小天使不懂中文能力有限——可是在观音头上动火，应该也不太好吧？

总而言之，我还是来了巴黎，九月正是好时节。

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有个同学拍了埃菲尔铁塔发了朋友圈，配文大意是，谁还不是为你而来——真的，这座绝美的城市，谁还不是为你而来？当我第一次站在埃菲尔铁塔的正下方，那个由于在明信片上印刷太多次而略显俗气的铁塔，居然这么美丽，甚至伟大，一定是我把它放在心里太久而轻视了它，那一刻我哑口无言。

这篇2018年终总结的题目叫“她想去巴黎，她也很想死”，说来很好笑，现在还会有人把包法利夫人的这句话放在嘴边吗，除了那些一无所有只能期待诗与远方的年轻人？我现在还是时常想起这句话，想跟很多年前那个躲在课桌背后一边绝望一边看小说的17岁女孩说：别怕，长大以后，你会去巴黎的，你也不再想死了。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黄舒骏的《未来的街头》，是很多年前美笛曾经提过的一首歌，“属于自己的难以认同，属于别人的难以追求，千辛万苦划过半个地球，只是换得更深的失落”——歌词虽然这样唱，但来了之后也不都是失落。开学后日子过得飞快，这两个字真恰当，飞一样快，所有感受就像风声掠过肩膀来不及细数，学期结束忽然刹车，于是所有的感受都往下坠落而后散落一地，我这不就是在一一拾起擦拭吗？

我想起来开学前后还不是很忙，跟小金妞日常游客打卡，像个野孩子，或者，不如说是毛姆笔下的拉里，过上了那种“在大街上晃膀子”的日子，短暂但并不是假象——我的老天，这个比喻真是太妙了。那时觉得自己是渺小但唯一的熵，所谓我在我的界限里成为我。身体和灵魂，自我和无我，有限和无限，东方和西方，语言，思想，哲学，宗教，甚至真实，虚妄，意义和无意义，一瞬间都从我这颗小小的心里爆炸，它们先是一颗种子，变成了一个房子，然后是一片森林，后来延展成为整个宇宙。不过再后来，这个宇宙被我宣布缩小成一颗干巴巴的苹果核了，因为它的存储量太小，容纳不下单词，羞于跟宇宙相比。

普通生活则是普通生活，跟万千留法学生别无二致，为了房子，居留，语言，学业等等问题时常处于焦头烂额和东奔西走的状态，但我现在居然已经开始享受这样的人设了，不会讲法语的亚洲女生，隔着一门甚至两门语言，娴熟地接受和享受人们的好心和耐心并报以程式化的微笑，就像温水里无知的青蛙——不，你怎么知道青蛙无知，它也许只是懒惰。

按道理说，唯一可以提炼出意义的一定是艺术，在此我应该大谈特谈来展示我的留学收获满满甚至大获全胜，但每次被人羡慕专业我都在心里苦笑，几个月过去了，我和它还不是很熟，我好像只是在她的炫目表演中无意间碰到过几次裙摆，闭上眼睛灯光还停留在视野，华丽的金粉粘在手指尖，那光彩比触感还要虚幻。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拍些本质上是n次使用的废物的照片以便日后更合理地遗忘？在社交圈上看展打卡仿佛某种现代生活的宗教仪式？还是说，仗还是要打的，自由引导人民，揭竿起义之际讲一句“who talks of victory, to endure is all”？

幸运的是，这一年还是过完了，前几天莉安给我分享新一年的星运，原理大概是某颗行星来，某颗行星走，还有两颗行星在我这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于是我的人生在2018年被加速推进了，而2019年那颗神奇的行星又要在此停留七年——真是不见外。可惜了此情此景，我从来不在年终总结里展望未来，这种行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因为我连第二天的事都不做计划，但高兴的是，我对2019是充满期待的，所以最后放一段我喜欢的句子作为结尾吧，我会继续努力耕耘，希望来年有个好收成。

以及当然，以下来自《刀锋》：

“For men and women are not only themselves; they are also the region in which they were born, the city apartment or the farm in which they learnt to walk, the games they played as children, the tales they overheard, the food they ate, the schools they attended, the sports they followed, the poets they read and the God they believed in. It is all these things that have made them what they are, and these are the things that you can’t come to know by hearsay, you can only know them if you have lived them. You can only know them if you are them.”

祝看到这里的人心想事成，永远被爱。

祝没看到这里的人，也一样。

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Bonne anné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