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在风的另一边。
2018年,是我转博的第一年。由此我需要面对的是,可以用来看电影的空闲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不仅是豆瓣观影报告里的数据,我自己清晰地察觉到每年的观影量正在逐渐减少。有的时候,自己明明很闲,却只想躺在床上或者瘫坐办公椅上看小视频和综艺节目。热爱电影的激情没有变,然而喜欢的方式却发生了改变。这一年,我越来越多地走进电影院,看院线电影,看点映,看影展,跑到上海看上海国际电影节。既然喜欢一件事,就要越来越近地靠近它。
2018年,是电影时空发生错乱的一年。《幸福的拉扎罗 Lazzaro felice》里拉扎罗在封建文明与现代文明之间恍惚(女性导演),《过境 Transit》里二战难民与欧洲难民在当今相遇(柏林学派)。这并不是偶然,过去修饰现在的意义是在提醒我们世界正在变得更加可怕。《幸福的拉扎罗》比起告诉世界会变得怎样,它更像是一个寓言故事,时刻警醒着我们要在意世界的变化。国家机器比以前的地主更加变本加厉地剥削,被生活麻木的底层人民比吃人的狼更加冷漠。魔幻主义是导演注解现实的底色,独特的风格和摄影是为了更加清晰描绘拉扎罗的形象。拉扎罗是圣人,眼神中的清澈能让他看透人性的纯真与否。他也是傻子,无论时代怎么变化,始终坚持自我。时代虽然在前行,拉扎罗却为更加踌躇的人们流下了眼泪。也许,这就是人们总是呼唤拉扎罗名字的原因。生产力让世界更加扭曲,而拉扎罗却始终牵引着幸福给那些苦难的人们。
《过境》是以爱情为落脚点讲述难民问题,这已经是2018年电影绕不开的热点。正如《宽宽与非人类 Coincoin et les z'inhumains》里,警官问下属,你怎么看待那些难民?留下的人一直被怀念,离去的人再也见不到,是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给出的答案。他深谙历史与现实的关系,所以让二战背景的人们逃入欧洲难民的世界。神秘女子玛丽,来源自过去的记忆。她忽然的闯进闯出,带着一股文学氛围的暧昧,让假借身份的格奥尔无所适从。过境的意义不止是德国和墨西哥之间,或者伊斯兰世界与欧洲之间。更准确地说,是过去与看似美好的未来之间的现在。我们永远无法抛弃过去,背叛只会带领我们走向地狱。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是用电影解释现实,布鲁诺·杜蒙是真正将现实问题融入自己的电影美学,却不留下明确的答案。荒诞是杜蒙电影的风格标签,更是他眼中生活的本质。从《小孩子 P'tit Quinquin》到《宽宽与非人类》,无序怪异的电影世界一直被延续,无法解释的荒诞始终指涉着现实。罗伯特·布列松冷酷地排演心理世界的现实,杜蒙以同样的姿态将所有的不合理引向一次宗教式的灵验。
柏林学派自从《托尼·厄德曼 Toni Erdmann》于2016年走向世界影坛的关注焦点之后,持续地生产出优秀的作品。安格拉·夏娜莱克的《梦中小径 Der traumhafte Weg》、托马斯·阿斯兰的《明亮的夜 Helle Nächte》、瓦莱斯卡·格里巴赫的《西部 Western》以及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的《过境》等等电影的存在,都让影迷们无法忽视这一电影浪潮的存在。《西部》是又一部关注现实的杰作。有别于《过境》的文学式表达,《西部》的非职业演员与淡化叙事都让人感受到导演在试图更加直接接近现实的意图。你要去往哪里?你来自何方?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从平凡个体的感受中追溯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背景与相互融入。我们需要有人为现在写下注解,同样地,我们也需要有人为现在感同身受。孤独的命题是具有永不枯竭的创作动力。西部片里的孤胆英雄背负着沉重的使命去创造个人神话。《西部》里一个普通的德国建筑工人用自己的孤独去融入另一个曾经被伤害的保加利亚文明。这是时代不可避免的前进步伐,也是对现有秩序的挑战。
文化冲突,是全球一体化的今天需要面对的难题,也是殖民时代的重病。阿根廷导演卢奎西亚·马特尔的《扎马 Zama》向我们展示了第三世界里殖民主义、种族主义以及野蛮文明的幽灵。结尾中,鲜红的燃料涂满扎马的全身,殖民阶级的无能与内心的无力感由此被表现出来。暴力不仅属于殖民主义,还会停留在当地的野蛮文明,让扎马迷失在无法挣脱的时间困局中。有人说,环境引起的个体感受是《扎马》的目的与魅力所在。其实,我是不太认同。《扎马》里的时间是被稀释的,空间也是被稀释的。观众与主角扎马一样,感知环境的变化是失效的。声音作为感受电影维度的重要媒介,被深入到扎马的内心。也许,扎马的感知维度是电影叙事的脉络。借古喻今是一种聪明的表达,俄罗斯导演小阿列克谢·日耳曼的《多甫拉托夫 Довлатов》也是如此。如同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亚历山大·索科洛夫等导演一样,电影的特点是长镜头。即使在不同的景别,所有人物的对白都好像在耳边细语。《多甫拉托夫》的主角是一位富有独立见解的作家,无处安放自己的理想,找不到出版社发行自己的作品。在那个迷茫的年代,艺术工作者的幽魂在街道游荡,不知道在何处找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们互相交谈,互相表达自己的坚持,互相慰藉彼此的受伤,却摆脱不了流浪者的命运。
电影里不仅有历史与现实,还有生活。是枝裕和敏锐而又温和地观察社会问题里的平凡个体,在《小偷家族 万引き家族》中呈现出关于“家庭是什么?”的讨论。六个边缘人用着不体面的方式维持一个独特家庭的存在,构成看似美好的小型乌托邦社会。但由于与外面的社会格格不入,终究还是暴露了问题。面对社会的步步叩问,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导演的思考也由此展开。多次的反高潮叙事抑制了煽情俗套情节的出现,留下了更多空间去铺陈作者关于日本家庭关系与社会制度的议题。阿诺·德斯普里钦善于在生活里发现奇迹,《现代法国艳情史》里艾丝塔在失恋引起失调之后,重新找回自我,恢复正常的月经;《伊斯梅尔的幽魂 Les Fantomes d'Ismaël》里已是中年的希尔维亚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情敌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爱情,获得幸福的结晶。知识分子的感性是疯狂的。真实与虚构,现实与梦境,在不同维度世界的不断交织里,由情绪主导的剪辑支撑着情感的不断爆发。幽魂既是伊斯梅尔创作的动力,也是他难以治愈的头痛根源。很巧的是,《克莱尔的相机 클레어의 카메라》里的万熙也是苏导演的幽魂。韩国导演洪尚秀很乐意于在电影中制造两个平行世界,之间的细微差异却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不同时空的差异性,恰好是电影向着某种真实前进的推动力。中学教师克莱尔拿起了相机,正是为了寻找其中的真实。电影让我们思考的是,究竟什么是真实?是人类在真实某一侧面感受到的现实?还是真实不同立面的拼接组合?然而,狡猾的导演也未曾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最后,我们再说说一部不属于2018年,却在2018年面世的电影。也许,它属于风的另一边。《风的另一边 The Other Side of the Wind》是天才导演奥逊·威尔逊的遗产。它的主题是讨论电影本身,是讨论导演身份,也是讨论威尔逊自己的人生。在某种程度来说,《风的另一边》是威尔逊的《8部半》。40年后的重现,已经让电影产生了超越其本身原来承载的意义。我觉得,观看电影的行为也是在塑造一种现实。现在我们观看的《风的另一边》是Netflix重新制作的电影,它是否影响着40年前威尔逊在电影中的真正表达。通过电影院、电视、电脑、手机等等媒介观看电影的我们,又是否影响着镜头背后汉纳福德所拍摄的《风的另一边》。或许,正是由于这是一种“薛定谔的猫”式的观看试验,所以才如此迷人。
2018年有毒崽的新片观影十佳:
1.《幸福的拉扎罗 Lazzaro felice》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 Alice Rohrwacher

2.《伊斯梅尔的幽魂 Les Fantomes d'Ismaël》导演:阿诺·德斯普里钦

3.《小偷家族 万引き家族》导演:是枝裕和

4.《扎马 Zama 》导演:卢奎西亚·马特尔

5.《风的另一边 The Other Side of the Wind 》导演:奥逊·威尔斯

6.《宽宽和非人类 Coincoin et les z'inhumains》导演:布鲁诺·杜蒙

7.《西部 Western》导演:瓦莱斯卡·格里巴赫

8.《过境 Transit》导演:克里斯蒂安·佩措尔德

9.《多甫拉托夫 Довлатов》导演:小阿列克谢·日耳曼

10.《克莱尔的相机 클레어의 카메라》导演:洪尚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