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一面湖

下雪了。 安可在草原中迷了路。青草消失了，小路也消失了。 雪停以后，夕阳照在了安可的身上。可他还是不敢动，作为一只马上就要长大的狐狸，他胆子太小了些。 爸爸去了远方工作，妈妈去年去了另一个世界，现在姐姐也倒下了。 他的两只小爪子里抱着一串葡萄。这是一串冬天的葡萄。是安可从塔湖的另一侧采来的。 姐姐说，葡萄采回来捣成汁喝下去，病就会好了。就可以带着他去春风拂面的绿原上逮野鸡，还可以把她们种在土里，到秋天时就可以从藤蔓上摘小鸡吃了。 好在黄昏的太阳还剩下一点点热度，化掉了一点雪，让塔湖的形状稍稍露出了一些。 安可站在湖边。 塔湖太大了，来的时候它还没有结冰，现在它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安可来时划的小船被冻在了里面。孤零零的，像个生气的小孩。 安可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冰上。 手里的葡萄上挂了很多霜，安可的双手小心翼翼，他的双脚也小心翼翼。 走到湖中心的时候，安可忽然觉得很温暖，一阵暖呼呼的风从脚底吹了过来。 湖面怎么突然变成了一面镜子呢？ “你好啊安可！”有人朝他打招呼。 安可小心地把葡萄往身后藏了藏。 “你是谁？” “我是镜子那边的人啊。” “镜子那边，就是湖底吗？” “不是的，我们就是在镜子的另一边，不在湖底。在这个季节，湖就是我们的镜子。”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镜子里的人？我要赶紧回去找我姐姐。”安可说。 那个声音说：“从镜子里穿过去，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 “真的呀！你闭上眼睛，数五下再睁开。” 安可闭上眼睛，觉得世界似乎猛然下沉了一下。数了五下。睁开眼睛。 还是在湖面上，但他坐在了小船上。湖里碧波荡漾，岸边的柳树发了芽，湖岸上的草地绿得望不到头。 “这是春天了呀！”安可对自己说。他手里的葡萄不见了，变成了一株葡萄藤。 他飞快地划到岸边，在草地上飞奔起来。 还是找不到路。所有的路都被草盖住了。 只有一座房子，孤零零地坐在草地上。 安可捧着葡萄藤，走到了房子附近。透过门板的缝隙，安可看到院子的秋千上，竟然坐着妈妈。还有爸爸，正在一旁劈柴。还有姐姐，正在地上画格子。还有自己，正在格子里蹦来蹦去。 妈妈的脸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之前那样惨白。姐姐围着红色的围巾，笑得好开心啊。爸爸的样子，安可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很确定，这就是爸爸，他戴着棉绒的帽子，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而院子里的安可，一直背对着他。他蹦蹦跳跳，开心极了。 那院子也好熟悉啊，那不就是小时候长大的那个院子吗？虽然妈妈去世后，姐姐带着他颠沛流离，换了好多住所，但这一个，最开始的这一个，是安可的家呀。他怎么会忘记呢？ 只是院子角落的花圃里，空空的。安可记得这里有一棵葡萄树来着。现在没有了。 安可看了看手里的葡萄藤，鼓起勇气，拍了拍门。 妈妈开的门，她几乎是一把抱住了安可：“你才回来呀安可！” “可是，可是我……”安可急得说不出话，他指着那个在格子里蹦蹦跳跳的小狐狸。 妈妈却不理会：“安可，我不是你的妈妈。我只是她的影子。我们都是影子呦。” “我也是影子吗？” “你是安可呀，怎么能是影子呢！我们在这里等你，等你把葡萄种下来。” 戴红围巾的姐姐也对他说：“对呀，我们等你把葡萄种下来。” “可是我的葡萄丢了呀，我怎么救你呢姐姐，我怎么才能把葡萄捣出汁来呢？” “种在那里，”爸爸指着花圃说，“种在那里就好了。一切都会如意的。” 安可非常认真地种下了葡萄藤。 院子和房子忽然消失了，爸爸妈妈姐姐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蹦蹦跳跳的安可。他跳着跳着，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只有一颗，还闪着光。 安可回过神来的时候，还在冰封的湖面上。他的小爪子里握着一颗亮晶晶的葡萄。 他踩着冰，走到对岸。雪化了，小路露了出来。 他开开心心地走回家去。他想到姐姐吃了她的葡萄就活蹦乱跳了。他想到可以让姐姐带他去以前住过的房子里看看，看看那株葡萄藤长出来了没有。他还想到了许多五彩的野鸡，它们挂在树上咯咯乱叫。 安可走在路上，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旷野像被洒了牛奶一样，白白的，还泛着香气。 没有人告诉安可，他回去的方向其实完全走反了。 没人告诉他，他的爸爸其实早已变成了人家衣服上的一副领子。 没人告诉他，他的姐姐其实也早已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没人告诉他，他记忆中的那个院落，早已被拆碎并整平了。 没人告诉他，他在这个一望无际的塔湖中，来来回回，走了一趟又一趟。 没人告诉他，他自己一次次盖起了那个院落，又一次次地拆掉了。 没人告诉他，其实他早已成了一只退了毛的老狐狸。 没人告诉他，他活在冰上，也最终死在了冰上。 没人告诉他，他手里的那颗葡萄，真的扎根抽叶，长成了一片葱郁的葡萄园。 安可这一生唯一知道的，是在秋千旁，在葡萄架下，爸爸、妈妈、姐姐和他，正经历着一种幸福的生活。 木 20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