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
说起烟灰缸,你想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水晶玻璃的那种?圆形或者八角形,底部有菱形波纹,侧面可能也有。缸缘有若干架烟用的浅口,将横截面等分开来。缸壁厚度至少有手指那么宽,探手去拿总是会一沉,好像从来无法正确预估它的重量。
这个东西,你在哪儿都能看到。会议室。办公室。会客室。传达室。KTV。餐馆的每一张桌子上。小卖部收银台上,那部电话机旁边。讲台上,就连老师也奇怪,问,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烟灰缸?以及大部分茶几,好像茶几往那儿一放,上面就会自动长出来一个。
我家的茶几上也长着一个。家里没有人抽烟,但是管它呢,就是这么倔强。于是烟灰缸被当做垃圾盘,偶尔往里面扔些瓜子壳和糖纸什么的。等一下,家里并没有人吃瓜子。那瓜子壳是哪儿来的?兴许是跟着烟灰缸一起长出来的,兴许烟灰缸一旦出现,就不能再是晶莹剔透一尘不染的样子,里面必须有点什么。没有烟灰和烟屁股,那就来点瓜子壳吧。
有意思的是,真正抽烟的人,抽起烟来,倒反不一定会用它。比如在老家的爷爷,老家茶几上也长了烟灰缸,但没见他用过。他一边抽,一边把烟灰抖落在面前的地上,抖得多了,再伸脚去碾一碾。碾过并不比没碾过好,烟灰不冒火星子了,但原本不碍眼的浅色尘渣变成了几道宽窄不一的灰黑色弧线。但没关系,就算没人打扫,它们过几天就不见了,消失的原理或许跟瓜子壳出现的原理是一样的。此外还有以前高中班上的男生,还没进入社会就以烟会友了;但正因为还没进入社会,所以只能躲进厕所会。上课铃响前顺次飘回教室,个个都觉得自己站在世界巅峰,烟草的味道是一枚无形的勋章。我很久没进过男厕所了,他们会友的那个地方到底有没有烟灰缸,一直是我很想知道的一件事情。
还有一件我一直很想知道的事情,那就是烟灰缸,特别是这种水晶玻璃烟灰缸,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厚实。毕竟里面放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然了,是些会成为火灾隐患的东西,所以材质上可以理解,易燃易爆物就算了。但为什么非得这么厚实?拿起来,把里面的瓜子壳一甩,就是一个趁手的凶器,往哪儿招呼,哪儿就冒血窟窿。除非热血轰上大脑时还存着一点理智,那就往地上招呼,地板也能磕出窟窿,烟灰缸再一次全身而退。这咣当一声,好像摇滚乐里脚鼓和两个铜钹同时砸响,随后是两拍总休止,然后高潮部分紧跟而上。一曲歌毕,这么一瞧,原来烟灰缸并不是毫发无损,还是磕坏了一个角。里面的瓜子壳没了,又变得晶莹剔透的,还缺了一个角。这怎么能行呢?再见了您呐。再过几日,茶几跟没事儿人似的,上头又长出一个新的。这就是生命的循环,烟灰缸的胜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它们祖祖辈辈生长在茶几上,生生不息。
话又说回来,烟灰能抖在地上,烟屁股就不方便随便扔了。爷爷会交给我,让我扔到门口的小河里。我趴在桥上铜绿色的铁栏杆上,把它扔下去,伸头去看,烟屁股早已没了踪影。我不明白,有这永不回头的河水,还要烟灰缸干嘛呢?那个永远刺眼的、污浊的、沉甸甸的、无法斩草除根的东西。
(我的故事·第9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