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老朋友-高翔
我第一次去皓中家里作客,他买了很多羊肉和牛肉,打算晚上在自家院子里烧烤。傍晚的时候他打了个电话,说有个朋友正好也要过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个戴圆眼睛的矮个子推开门。他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我。皓中从后面转过来,说,这是暮,这是高翔。他笑着点头,过来跟我握手,有些害羞局促的样子。
我们没有什么可自我介绍的,那一段时间我和皓中都活跃在网络上写东西因此认识。那段时间我离开了上海回到青岛,无事可做,整日游手好闲,荒废度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实在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高翔就简单的憨笑着说,我画画。他穿着灯芯绒裤子,格子衬衫,两只手好像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们和皓中哈拉了一下,皓中丢下我和高翔两个人在院子里,我们相对无言,假装看庭院里的花草,略微有点尴尬。
好在不久饭菜就备好了,炭火也升起来,我们围着炭火,在六月的夏天大汗淋漓。一两杯酒下肚之后我们便开始热络起来,聊聊近况,聊聊写的东西和画的画。我近乎恬不知耻地给他看我画的油画,他说,有点儿意思。我依稀记得我说了几句玩笑话,高翔并不像皓中那样一下就哈哈大笑,他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然后才露出憨厚的笑容。那天我们喝的有点多,在院里子对着杂草撒尿,十分痛快。
第二天皓中开车载我去高翔的画室玩。在车上皓中说,高翔是自律型的画家,每天像上班下班一样画八个小时,他自己就比较自由散漫,来了状态和情绪才会画画。我心中暗暗称奇。那时候我还不是艺术家,从来没想过艺术家居然也有像上班一样规律的生活。我和皓中随便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栋灰扑扑的楼前面。到了。皓中说。
穿过一段阴暗的楼道,拐一个弯,这个半地下室毛坯房就是高翔的画室。画室的一角堆了几幅还没彻底完成的小画,另一边堆着几卷大的画布,地上散落着崩画布的钳子和钉枪,墙上挂着耶稣的画像和十字架,再往里一点是画架。高翔就坐在画架前面,笑眯眯的。我们随意地打招呼,坐在一边的折叠板凳上,他显然不好意思当着我们的面继续画,停下来,说,来点儿音乐吧。我记得是皇后乐队。我们随便聊了聊,我在屋里转来转去看他的画,有一幅印象十分深刻,是一张床前面有一双高跟鞋,一只立着,一只躺着。高翔说到他打算考研,去日照当地的一个什么学校。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些难为情,有些无奈。
我至今仍不明白当时皓中带我去高翔画室的用意。在画室里他与高翔也只是聊聊日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心里升起一种模糊的蠢蠢欲动的念头:这样的事情我也能做。这样的生活也许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至今感激那一天,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彻底不一样了。
我认为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了,于是便经常去日照找他们玩。有一次我们去了海边,那是片野海,只有皓中,高翔,还有另外两个我们熟识的朋友。那天退潮,海岸线在很远的地方,我们用手机做一些拍照的实验,在沙滩上跑,大喊。这个场景我一直记得,我们四个人,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期望,在海边,共同拥有着无因的愉悦,大于所有苟且的生活。
也是在海滩的那天之后,似乎时空发生了某种断裂:皓中得了大奖,出名了。我移民去了加拿大。高翔不久之后开始做美术培训和艺术游学。我们几个人的关系也开始渐行渐远。我们似乎只在那一天短暂地相聚,然后便各奔东西。
三年之后我再次回到日照,高翔的一个朋友带我去了他的新家。我在那里等他回来,他的房间井然有序,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他拍的照片。一两张大画靠墙堆着,背面朝外。他来了,执意要请我吃饭,我们一起去了一家小饭馆。
“你还搞创作吗?”吃饭的时候我问他。
“不搞了,搞不动了,现在我有女朋友了,得想办法赚钱啦”他害羞地笑。
“我看到你还画了一些新画。”
“有几次想自己画点东西,发现画不下去了。其实教小孩子也挺好的,会有很多惊喜,也比之前那样有成就感。”
“那你之前的画呢?”
“我收起来了。”
我们夹菜,无言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对我说,“暮啊,你能做到我和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有些吃惊,问为什么。
“不是因为你能力或者才华出众,而是因为你有天赋的直觉,这种直觉能引领你跳过基础的技能和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从一个高处开始。”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行。我走不了那条路。“他又说。
这是我们最后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