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花心61:葛花零落风
葛花似扁豆花。它们是近亲。但葛藤可以长得粗壮如蛇,盘绕树干,孩子们能攀着它上树掏鸟窝。古代的乡村、山野,这种植物非常多,用途也大,比如“葛布”,是普通老百姓不能或缺的衣料。葛花不但是风景,也是功能甚多的药品,比如解酒。“葛花满把能消酒,栀子同心好赠人”,唐代韩翃《送王少府归杭州》时愉快地说。明代王夫之也在《读甘蔗生遣兴诗次韵而和之七十六首》中,不无夸张地说“葛花疗醉穷千日”。

野葛花期跨春夏秋三季,以夏季最盛。宋代梅尧臣某日在家乡安徽宣城的会胜院游沃洲亭,但见“孤亭一入野气深,松上藤萝篱上葛”,环境极为清幽;而他当过尚书的叔叔梅询,当年曾于此埋头苦读,“葛花葛蔓无断时”、“夜夜湿萤来复去”,这夏夜葛花下的神奇景象,如今很难得了。随着农业技术的发达,大地的“野蛮之气”被摧毁得差不多了。梅尧臣还说过,“葛花侵野径,源水入腴田”(《送洪州通判何太博先归新淦》),亦是今人难以想象的野趣。
多数时候,古人是将葛花归为野趣的,罕见谈及亲自种植它。当然,这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也无须人费心。唐代李贺漫步《黄家洞》,抬头就看到“溪头簇队映葛花”;孟郊《过分水岭》时,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感觉到“客衣飘飖秋,葛花零落风”。

安徽有一种葛花茶,是用大别山的野茶与葛花等中药材一起制成的。我在宴席上见过有人饮用,只是解酒效果不太明显。后来我醒悟:古人的酒怎能与今天的酒比度数呢?所以在今人手中,葛花很难再现古典诗意和情趣了。在古代隐士而言,甚至可以拿“葛花藤蔓供山贡”的。(元·马祖常《寄隐士》)其实有葛花盛开的地方,往往自然弥漫着“隐士气息”。宋代王镃《初夏三首》里描绘的山村景象,就毫无“人味”——
竹鸡啼雨隔林塘,四月山深梅未黄。
水近洞门云气湿,葛花开上石眠床。
各路丹青高手也喜欢将葛花入画,表达类似的心境。明初“十才子”之一张羽能诗能画,其《山居七咏题画送周伯阳·月潭》中,便有“春风试茶处,潭上葛花开”的安宁与悠闲。可惜他不得朱元璋喜欢,后来蹊跷地淹死于长江。他生前在一首《小游仙》中说,“门外南风吹葛花,弈棋人散树阴斜”——如此怀有“道心”的人,何必非得涉足官场呢?像葛花那样自由生长又何妨?其才华足以养活自己。同时代一位叫高启的官员,文才亦是了得,但比张羽更惨,被腰斩了。有一次高启参观苏州的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毛公坛”,作诗有道——

葛花坠寒露,夕饮清心胸。
——据字面意义猜测,饮用葛花上的露水,能使心胸清澈辽阔,得道成仙大有可能。那么,如此富有精神引领意义的葛花,怎么就不能真正唤醒他们俩呢?当然,这一问,其实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