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心：一场未出席的博弈

“你的对手，是个出千高手，他和你赌，一定会摸你的牌。 坐下就要把自己身份摆正，‘我就是个四分玩家’，这样告诉他。 把自己关键的牌混入普通牌中，把能证明你‘四分’的牌留在手上。 他不会大意，一定会找机会知道你最看中的底牌。 但没人会把上来就坦白的事当底牌，所以等他摸到这颗牌，你的伪装就到头了。 接下来就看你运气了，他一定会把你当真正的高手看待，但你我都知道，现在这局就是你第一局牌。”他笑着把中的的牌扔掉，“所谓赌博，就是赌心。高手你猜他很难，与其去猜他，不如让他来猜你，把你与他的赌博变成他和他自己的博弈，这赌局你便赢了一半。” “才一半?” “五成把握已经不低了，你以为这是纯概率对赌?”他挑眉，“你该不会认为，我找你代我赴局是因为在街上看到你有赌博天赋吧?” “那……倒是。”我挠挠头，“那要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你就送人一只手呗。”他语气轻松。 “你说的轻巧——” “哎——”尾音地轻轻挑起，他一只手拍在我肩膀上，打断了我，“要赌就别想输，我又何尝不是在帮你。” 第二天比约定提前一些到时，对方已经到了。 看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只老狐狸。 老狐狸没有抽烟，把牌码得利落，坐得轻松，在等我。 我身在局中，作为一枚悲观又无能的棋子，完全理解不了这场较量。却以直觉认为，说不定我身后的那个人会赢——起码，在看守所捞我出来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他也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三花一排，黑桃横顶。 老狐狸眼睛眯了眯，这楞头小子上来就交底? “兄弟谦让，我便不多推辞了。”手笃定地摆下四张牌，有铺排入势的姿态。 我看不懂其中有什么玄机，但听懂了他话中的意味。 “高手你猜他很难，与其去猜他，不让他来猜你。” 刚开始坐在这里，我就不能踟蹰，不能犹豫。他告诉我，只要捏住手里需要的牌，该翻就翻，该扔就扔。 我洋洋洒洒，仿佛不知好坏般翻牌扔牌，只要他不停下，我就决不考虑。 ——“你没必要强撑气场，他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没在装。” 老子还不稀罕装呢，都是聪明人，说话风雅得狠，还不是三教九流那一套，输了的人要砍手的? “不用客气，您请，您请。” 老狐狸微微挑眉，手指在四张牌上轻移。 ——“你是看不到他出千的，但只要他犹豫，那必定就是看过牌了。” “他怎么不来?怕输吗?”老狐狸突然收回了翻牌的手。 “他说，他只有六成把握能赢你。”我原话复述。 老狐狸没有笑，“你和我赌，把握会更高?” “他这么认为。”然而我觉得一成把握都没有。 “我看你连一成把握都没有。”他不容置疑的揭开我本来没有放在那的“底牌”。 “我也这么觉得。”我面色不变，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我发誓我看到了他的眉毛动了一下。 ——“他知道了你的底牌，你就可以考虑了。” 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我考虑，不考虑，翻的扔的牌都是一样的。 我的视线不断在桌上的牌，手中的牌还有老狐狸脸上的表情切换。 当然了，我看不懂。 老狐狸也在认真看我的表情。 ——“你觉得他会觉得你是高手还是白痴?” ——“是个人精的话，肯定能看出来我什么也不会，你让我去实在太难为我了。” ——“有这样轻松摆脱生存困境的方法，对你不也是个机会?他觉得你是个白痴，但心里还是会警惕。”当时他喝了口水，顿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你得让他，推翻自己的想法，两次。” 我觉得我“思考”的时间够长了之后，果断地布下八张，两排。 紧盯着老狐狸的表情，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他伸出手，略微沉吟。 毫无破绽。 ——“这里是你非常需要运气的一个环节，究竟是鲁莽行事还是大胆出手? 如果他调侃你，无论怎么开口，他只要一松动，我们就输了。紧绷着，就说明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我心里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老狐狸这么谨慎他都猜到了，说不定我们能赢。 “不急，你可以多想想。”我一放松，这话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他的表情突然化冰了一般，看我笑了，“小兄弟牌打得不错。” 坏了。 我暗中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多什么嘴！一张嘴就露馅。 我的手暗暗攥紧。 ——“不过，你要是运气不好，那也没办法，是老天爷决定你的手和我的头要不要多在身上留一会，”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输了就输了，他不把你看成高手你也别让人看扁了。学学人家烈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多吭一声和你姓……之类的。” 昨天深夜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哭出来，“那你这是有数没数啊?” ——“他要是认定了你肯定没辙，强装难免色厉内荏，他又不像你是个傻子，一看就看出来了。” ——“那我怎么办?” ——“无论什么时候，保持镇定，但不是强装镇定，面无表情你会吧?什么表情也不要有。” 我看着他的笑，面无表情，身体略往后，摆出等他继续的姿态。 老狐狸又将视线转向那八张牌。 我桌子底下的手捏紧了手中的牌，这真实的感觉可以说是，“刻骨铭心”。——如果我一会一定要失去这只手，我会牢牢记住他在的时候的感觉的。 ——“他如果不确定，就肯定会出千，验证自己的猜测。”他最后告诫我，“在知道了你的底牌后，不要让他出手，只要你觉得有可能，就出手阻止。” “怎么阻止?” 老狐狸手终于在一张牌上停下，我突然伸手虚抓住了他。 ——“出手啊。” 就是字面上意思。 老狐狸看着我一挑眉，我猜不准，他这是打没打算出千? 我慢慢收回手，依旧是面无表情。 老天爷，我挺喜欢我的手的，左手右手都喜欢，他们又能吃饭又能揍人，特别好用。 僵持了一会，终于他略微收了收手，还是翻开了刚才那张。 是不是同一个位置的牌已经不一样了?我看着那张牌，演出“了然”的情绪。 他看着我，垂下眼又考虑了一下，轻轻翻开另一张张牌。 “你输了。”他没有笑，看着我，和桌上的牌。 我如遭雷击，一瞬间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我输了吗?我看着手中的牌和桌上的牌。 ——“在牌局里其实有一种约定俗称的规则，老手在出到一定程度就知道胜负了，并不需要出到最后。这些情况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个一个教你，你今晚上能把基本规则记住就不错了。” ——“他也许会这样试探你，你可以适当慌一慌。” ——“什么叫适当慌一慌?” ——“就是想象一下真的失去了自己的手，然后假装没听过这句话。” 这可……有点难。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手要没有了手要没有了，根本停不下来。 “还继续吗?”老狐狸微笑着问我。 我看向他，将他翻过来的两张牌扣过去，将八张牌收拢重新排序，最后在上面郑重地横两张，翻开。 我的手里就剩一张牌了，而且是一张绝对不能翻盘的牌。 老狐狸罕见地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跟吗?”我轻声问。 他抬眼看我，我知道我的表情不太好，声音也有点抖，但是我止不住地心慌。 他没有犹豫太久，一张一张在我面前也铺了八张牌，亮两张。 他的手里，还有三张牌。 我尽量保持平稳地伸手，翻开了三张。 还不赖。 他手微微动了一下，将原来选的那两张准确无误地找了出来，翻到第三张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 “居然全压上了?”他声音非常低，“你的底牌呢?” 突如其来地喜悦充斥了我的胸膛，我缓缓地展开手里最后一张牌。 我的底牌，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噗，”老狐狸突然笑了，笑得不能自已。 半晌，他停下来，胸腔不再震动，缓缓地说，“你根本就没留底牌，我居然输给了……你?” “我把最后的牌压在了你是个高手上，没想到你真是个白痴。”他摇头叹息。 白痴这个词……我不是很喜欢。 “这该不会是你第一局吧?”他放松地依在桌子上，“或者第二局?” 我点点头，其实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赢了他的。 “这局你虽然赢了我，但你看都没看懂吧?”那老狐狸简直是会读心术，“我并不是输给了你，而是他。” “上来就亮底牌，这种事不是没有人做过，中间打得一塌糊涂，告诉我你分明就是个不会玩的人。”他从牌桌上站了起来，“但八方聚财这种出牌方式，真是太少有人敢这么做了。” “八方聚财虽然很少有人敢用，但我也不是没遇到过，而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我之前只遇到过一次，”他眯起眼睛，手指节在桌上缓缓地，有节奏地敲击，“不过你能在我出手探你的牌之前，阻止我，这让我深信你那八张牌肯定有问题，因为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速成的眼力。” “也是蒙的吧?”他突然想到似的，气闷道，“真是狡猾。” 离开那里的一路上，都在雀跃地盘算得到了那允诺的一笔钱，还完债之后怎么花。 “为什么八方聚财局很少有人敢用?”我看他写票据地时候突然想起来老狐狸说的话。 “因为赌注太大了，四运亨通便是赌注翻倍了，八方聚财还要加码，你最后加得那两张牌，一共给赌注翻了十六倍。” 听到这我忍不住后怕，刚刚自己的举动，无异于在看不见的悬崖边跳舞。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你还能赢吗?”他斜眼看了看我，手下一张写好的票据递给了我。 我看着那些令人满意的零，极大地抚平了心中刚刚因害怕留下的创伤。 “他最后还和我说了一句话，但我没听懂，”我接过票据又突然想起来，“他说，这场赌局，原来两年前就开始了。” “啊，他是这么说的啊。”他没怎么在意般摆摆手，“你觉得他为什么对着你这么明显的白痴还忍不住说服自己你是个高手?” “两年前我和他对过一局，少有八方聚财出了还没结束的牌局，偏偏在这局里，我和他对平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宁可八方聚财对平，也要留在手中的牌是什么。” 我一瞬间灵光乍现，醍醐灌顶般，为什么我的每个举动老狐狸都要怀疑、再确认；为什么明明是八方聚财的牌局，他却没有压上所有的牌……“我今天出的牌你之前全都出过，而你宁可放弃可能会赢的巨大赌注，也要留在手中的……” 他突然又拍了拍我的肩，狡黠一笑，我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是张王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