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之旅(三)
第三天:大邱,海印寺
天还未大亮,推开纸门,朴先生已经在院子里等着。
上车去大邱,与朝晖中的古都告别。沿途看见此行来不及去的寺院古迹,佛像立在路边,头顶一块方形庑殿顶式样的帽子,在别处没有见过,待查。
抵达大邱的酒店,在前台放了行李。此前查好了去海印寺的路线,到底不放心,又跟前台女士确认了一遍。女士敲了一通电脑,给我们打印了一张地图,画了三个圈,两条线:“从这里,到东大邱站,有巴士去海印寺。”
我记得Google给的路线是到西大邱站,还要倒两趟车。女士非常笃定:“东大邱,有直接到海印寺的车。”
基于对本地人的信任,我们打车去了东大邱。有一个高铁站,一个地铁站,两边都理所当然地去不了海印寺,巴士站也表示没有车可去。枕书忍不住去找售票窗口内的小哥,小哥看了酒店前台给我们的地图,说了一声“Holy Sh**t”。然后给我们指出,地图上的圈圈画定的倒是西大邱站无误,东大邱大概是前台女士口误,而且口误了两遍。
于是掉头去坐地铁,20分钟到圣堂池站下车,出来是西大邱汽车站了。除了站内有一个7-elven,和我国汽车站气氛无二,候车室内坐满了手提行李和礼物的各色乘客,时髦女郎和白发乡下太婆,飞扬跋扈的少年和拘谨的正装上班族,俱各相杂,门口还有几个南亚模样的年轻人。7-eleven门口电炉烤着红薯,香气诱人。
大巴9点钟发车,途中经过几个村庄,上下都是老年人。在车上打了一阵瞌睡,进到伽倻山境内时,车上已经不剩几个乘客。
忽然前面山路转过一个巨大的牌坊,依稀看到海印寺几个字,车停,上来一位挎包的中年女士,径直走到我们跟前,撕下两张伽倻山海印寺门票:一共六千。然后无视他人,下车而去。
我和枕书都大感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坑。
“大概我们太像游客了。”我猜测,“何况海印寺这么盛名在外,不至于有剪径乱收费吧。”
果然在海印寺下车的只有我们二人。
山下仿古的楼阁是旅游纪念品商城和餐馆,沿路一溜小摊,卖煮玉米、豆腐干、桔梗、红薯和药材。景象熟悉得不能再熟,不愧是小中华。
山道上的自然教育做得极好,路边不时有展牌,说明本地有哪些物种。野猪、鹿、鸟类,乃至溪流里的鱼虾水虫,都有图片和文字的外观和习性说明。
上山游客多是自驾来,难怪巴士人少。在路边咖啡馆喝了咖啡,暖了暖身体,正式开始海印寺之行。


胡金铨当年来拍《山中传奇》和《空山灵雨》的时候,也有一段取景在冬季,与片中季节不合,只好一路躲着雪,拍积雪融化的建筑向阳面。
伽倻山海印寺,在电影中见过,古朴庄严,实际只能从台阶下仰视。胡导当年应该是在对面架了高台,或者用吊臂,能平视过去,将后面的幽林殿阁纳入山门的视觉延伸中,比单独的仰视更有古朴苍莽之感。
“伽倻山海印寺”往后,即是凤凰门,正面悬“海印丛林”。


凤凰们两侧塑金刚像,威严凝视。


正殿名“大寂光殿”,此时应该是有某些重要的宗教活动,设了隆重的经幡。


从侧门入,佛前都是信徒都在虔诚膜拜,合十下拜,伏于地,两手手心向上举在耳边。我们不敢造次打扰,看了佛像壁画之后,行礼如仪,退出殿门。
大寂光殿背后,就是此行最重要的地点了。说起来,枕书谋划这次韩国之行,围绕的核心也就是这里。



11世纪初,高丽为抵御契丹入侵,以北宋蜀版开宝藏为底本修造大藏经,即所谓初雕大藏经。后版木因战火而焚毁。1236年至1251年间,高丽王室为祈祷击退入侵的蒙古大军,在江华岛重修大藏经,耗时十六年,计版木八万余张,又称再雕大藏经。高丽大藏经版木最初运至汉阳的支天寺,后保存于伽倻山海印寺。今天我们见到的海印寺八万藏经版殿,修造于李朝成宗年间。
一边看一边暗自吐槽,外地入侵,身为王室,只能靠刻经求菩萨保佑蒙古人走开。虽然可以理解当时国力对比的困境,但也未免太过文明软弱,武德不彰了一点。又想了想,南宋的皇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藏经版殿只能在禁止线外远观,不可踏足。当年胡金铨拍电影,倒是在里面拍摄了不少镜头。



据说因为大藏经的神妙,不仅虫蠹不侵,鸟鼠兽类也不靠近经阁所在。然而朝东经阁不免阳光暴晒更多,经版外侧显然别处风化严重不少。
经书的玄学作用自然是附会,就如同游客口中所传“大藏经刻一笔磕一个头”。但是藏经版殿的选址处气候稳定,建筑四面都有通风窗口,地面垫有砂土,加上版木架建造合理,能充分利用自然和建筑架构控制湿度和温度。种种精心设计,确实保证了版木数百年不朽。
大藏经版木,一般说是白桦木,也有说是白桦中较为特别的一种。木材剖成木板,须在海水里浸泡经年(一说是用盐水煮),以盐分渗透减少木材内外湿度差,避免开裂。雕刻成版之后,又在外面套上“经板端套(마구리)”,以防止弯曲变形,并使版木叠放时有空隙通风。最后涂漆,防水防虫。
枕书说,从室町时代开始,日本人就通过贸易请回部分高丽大藏经。如今,东京的增上寺、京都的大谷大学,均收藏有海印寺大藏经的绝大多数,几近完本。现在高丽藏的影印本底本,多为20世纪以后所印刷。1915年,为悼念明治天皇,曾印刷三部,分送宫内省图书寮、泉涌寺和朝鲜总督府。图书寮本和泉涌寺本今各存其处,朝鲜总督府旧藏本下落不明。
1937年,溥仪也曾希望获得高丽大藏经,当时又印过两部,一部送到伪满洲国,一部送京城佛教专门学校,即今天的东国大学校。另外,1963年到1968年,也印过13部。
近代朝鲜半岛屡遭战乱,海印寺也几度失火,八万经版能保存到今天,也实在是运气加持。下山途中,枕书跟我感慨,虽然不是民族主义者,但是看到日本侵夺朝鲜的历史,确实很能与韩国人有同仇之忾。
山下遇到路边小店的老板娘拿着豆腐干喂猫,枕书表示,要支持他们的生意。于是去买了两根煮玉米。玉米一根两千,三根五千。
两根的话,三千好了。店里的小伙子决定了这个优惠价,看起来像是老板娘的儿子。
顺路又看了海印寺的博物馆,搭乘巴士回到东大邱已是黄昏。马路边被小摊占据,卖柿子、橘子、腌菜、鲜鱼、煮香肠,十分市井热闹。在附近市场转了一圈,枕书说像是京都的锦市场,但是平民许多,衣服店的款式多针对中老年人。有整只的炸鸡摆在食品店橱窗,金黄肥美。我跟枕书讲,国内流传的韩国炸鸡,果然确有其渊源。



买了一袋黄瓜,一袋橘子,回到酒店。回程路上一直想跟前台女士抱怨一下指错路,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