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
初次看到那一颗雀斑的时候,差不多是一周前,正如平常的每一天,早晨醒来,在镜子前涂抹脸霜的时候,我在嘴角边发现了它。首先我想到是小猫的生病,那段时间家里的小猫感染了猫瘟,我整天整夜的陪在它身边,睡觉也常被它的小动静惊醒,几个失眠的夜后,醒来就看见了这颗雀斑。
那颗雀斑在嘴角,显眼地刺在我心中。我忽略它的存在,企图忘记它。但只要我看见镜子,就忍不住要打量它一番。它打着呵欠百般无聊地观看我。正如一只猫戏弄一只老鼠,猫并不期待老鼠,老鼠也不知道猫,在毫无预兆的时候碰见,天性使猫去捕捉一只在空间中移动的老鼠,猫从来不吃老鼠,它只是用锋利的爪子一挠一挠地使它不再动弹。
其实从我青春期开始,脸上就开始长雀斑,妈妈脸上也有,她说这是一种遗传。我一直不太在意这些雀斑,普通人脸上总有缺陷,多年过去我也习惯与之相处。只是这颗雀斑生长的位置比较特别,不在脸颊上,而在嘴角边,以往这个位置从来没有长过雀斑。是不是年纪大了,脸上的雀斑也会开始四处生长,如同皱纹没有征兆出现在周围?时间爬满了身体。
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端看自己的脸,我决定慢慢地观察它,它怎么还会像20岁时那样呢?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太不公平了,连反对的机会也没有。真正的老去,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不可隐藏和逆转地在我脸上出现。眼窝越来越深,额头上的皱纹,法令纹如刀刻般深刻。青春是还没献出的鲜花,在手里就慢慢枯萎,花瓣一片片掉落在地上,随意扫干净,把它倒在路口的垃圾桶里。一个拾荒者在垃圾桶里寻宝,胡乱搜刮,满手都是花瓣的汁液,他会闻一下手指吗?他是第几个欣赏这朵花的人呢?花农从一颗种子培植出花朵,商人买下贩卖,客人购买奉献,最后这些花瓣会化作淤泥更润土吗?
为什么我要在意这一颗雀斑呢?它不能是鼻子、眼睛、嘴巴一样的存在?如果真有灵魂存在。但我确实是可以思考与感受的人,回忆疼痛的感觉,流泪的情绪,这个灵魂还要为这具皮囊上的一颗雀斑烦恼吗?可是,人们看不见你的灵魂,你是一个女人,一个还不算太老的女人,人们会观察你的外貌。
我是谁呢?我想去一个没有自己的时间里,只需要关注树木、河流、天空,融入自然世界里,聆听超越内心的声音,听!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山涧里鸣叫。瓦尔登湖的梭罗,魔山的卡斯托普,塔希提岛的思特里克兰德…..逃离这个景观社会,抛弃道德,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甚至是恶人。屈服于世俗观念的人,不能舍弃情感的人就不能不在意那一颗雀斑。
自从亚里士多德把“形而上学”整理出来后,人就被分为了两半,灵魂和肉体的争夺之战,宗教的战争、文明的战争,异端的崛起和覆灭,生生不息。我的身体要服从这个灵魂,被喜怒哀乐的支配;我的灵魂要依赖这具身体的供养,逃避肉体的创伤。
冬天早晨,迷雾中看不见太阳,世界是模糊。我是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荡漾,有时落在树木上,有时落在泥土中,有时融化在半空里。“睁开眼”,我听见一声呼唤,眼前出现是玻璃窗上倒影的脸孔。一旦认真去打量,便觉陌生。如果有一天,我的灵魂能摆脱这具皮囊来审视自身时,我可能会说,“多么陌生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