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凌叔华——当新女性结婚以后
凌叔华作品可以分成两大类,一类是被五四新文学遗忘的旧闺秀(旧式女子图鉴),还有一类是罕见的新妻子。新式女性在新文学作品中很常见,在娜拉影响下,胡适、丁玲、茅盾都创造过追求自由、真爱和个性解放的女性形象。凌叔华的作品可以看作这类新女性的延续——她们争取到了恋爱自由,婚姻不是父母媒妁所决定,而是自由恋爱的结晶,新女性变成了新妻子。
但是细读作品却很惨地发现,在结婚前追求自我价值的天之骄女,结婚后还是回到洗手做羹汤的模式里,如《绮霞》开头描写的夫妻双方的状态是:丈夫歪在沙发上看杂志,妻子做家事。夫妻分工不是现在讨论的重点,只不过这些细节描写说明了五四新女性少女时代追求的“我”的意识,在成为别人妻子之后就自动湮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妻子”这个社会角色,且是附庸于丈夫的。《绮霞》里的女主角,热爱小提琴且十分有天赋,但因为成了妻子无暇练琴,琴都给虫蛀了。当她决定重拾爱好时,婆婆又甩脸子。这代表了社会的普遍期待是成为妻子后的女性就不应该有自己的爱好和精神世界,她的一切活动都应该围绕家庭展开。说得更概括一点,新女性们通过斗争实现了恋爱自由,但并没有改变“夫为妻纲”的传统。其实“妻子附庸于丈夫”这一观念到现在还残留在很多人脑子里,曾经有人说,在酒吧拒绝一个男人搭讪最有效的话不是说“我对你没兴趣”而是说“我跟老公/男朋友一起来的”,这种“名花有主”的说法可不是什么浪漫的谦辞,它的重点在于“有主”,跟浪漫其外傻逼其中的传统杰克苏情话“你是我的女人”、“我养你啊”所传达的物主关系是一样一样儿的。从这个角度看,无论是旧闺秀新女性还是2019的女孩子,在婚姻观念里面临的处境是一样的。
而在凌叔华作品里,结了婚的新妻子则试图用一种方法重拾被她们遗忘丢弃了的自我意识。
《绮霞》里的妻子,在意识到家庭与梦想不能两全后,留书出走,去追求自己关于小提琴的梦想;《花之寺》里的妻子,假装倾慕者给自己丈夫写信相约见面;《酒后》里的妻子,请求丈夫同意让她亲吻一下他们共同的朋友;《春天》里的妻子,惦念一个倾慕自己的病人。
这些妻子们行为各异,但都突破了“妻子”的身份。尤为典型的是《绮霞》和《酒后》。《酒后》里的夫妻琴瑟和谐,没有感情问题,妻子子仪想要亲吻的共同朋友此刻醉酒正在酣睡的,他不是夫妻感情矛盾的化身,而是亲吻他这件事,就代表了子仪在挣扎出妻子这个角色。当丈夫同意后,子仪最终还是没有亲吻他,因为“没什么,我不要kiss他了。”这句话就是证明,证明子仪并非出于“爱情”,而是为了证明“我”还是“我”(尽管这种证明在不明就里的人看起来莫名其妙)。当丈夫答应了子仪之后,亲吻这个行为反而无所谓了。
《酒后》的子仪要靠丈夫的同意才能完成“重拾”这个行为,相比之下,《绮霞》里的妻子绮霞就更决绝,她留书出走,彻底地抛弃了妻子这个角色。新文学史上第一次著名的出走来自娜拉,作为一个女性角色,娜拉追求自我和个性解放,摆脱傀儡家庭,有“来吾导夫先路”的影响。绮霞的行为在卫道者眼里不守妇道,为了追求理想而抛家弃夫,算是对娜拉一次遥远的回应。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绮霞重拾“我”的意识,是靠斩断“妻性”得到的。凌叔华的其他作品里,都是妻子在突破身份,挣扎着冲出这个社会角色的束缚。丈夫们做了什么,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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