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歌手连环杀人案
我之所以想写这个案子,是因为我发现在各种媒体报道上,都把这个连环凶杀案简单地归结为“同性恋性虐待”所造成的惨剧。
可是当我读完相关报道和资料后,却发现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把罪名扣在“同性恋”和“SM”是最简单但也最粗暴的一种说法,这种说法顺应了大众对这两者的污名化想象,所以这种说法也最能引起大众的猎奇共情。
但这并不是最准确的事实。
尤其让人不可接受的是,凶手的辩护人声称死者应该对自己的死亡负部分、甚至全部的责任,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参与这个游戏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会因此死亡。
2009年10月11日,长沙开福区一招待所内,一名身高180公分,体重约90公斤的男子,在客房中全身赤裸、上吊而死。
2009年10月23日,一名上身赤裸、下身穿内裤的男子,在长沙一客房内上吊自杀。
2009年11月4日,在湖湘文化广场一旅社,一名30多岁的男子赤身裸体、上吊死亡。
2009年11月15日,在湘春路一招待所内,警方发现一具男子尸体,死亡方式与之前3起一模一样。

加上之后发现的两起死亡事件,40天内集中爆发的6起一模一样的死亡事件,引起了当地警方的格外注意,他们认为如此相似的死亡方式与死亡状态,很有可能不是简单的自杀,背后很可能有更为骇人听闻的秘闻。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警方调查发现,所有死者都和一个名叫周友平的男人有关。
周友平,38岁,是长沙当地歌厅的跑场歌手,相貌清秀,身材瘦弱,但声音浑厚,喜欢唱腾格尔的歌。

长沙一大型歌舞厅艺人林森说他“唱得很好,声音很大气,2000年左右有一定名气,后来就失去了消息”。
因为在2006年,他曾因抢劫罪被判入狱3年,但于2008年8月被提前释放,被释放一年后,他就因六起“性虐待吊杀案”重新走进警方视野。
警方发现,就是他在某同性恋网站上疯狂发帖找“奴”,条件是“23-40岁”“北方男性”“能玩窒息”,并且他声称“有丰厚的报酬和工资”。帖子发出后,他很快就迎来了无数的应征者。
那6名死者就是在其中,他当然没有得到“丰厚的报酬和工资”,并且据周友平事后供述称“他一想到对方是因为钱才来跟他玩,他就想搞死他们”。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死前来应征的男子,虽然他事后翻供,拒不承认自己故意杀人的意图。
所谓“窒息”,就是在性高潮来临之时,以手或绳勒住脖子,以达到更极致的性高潮。但这个游戏有个危险之处在于,如果是采用绳索上吊的方式,那当你被半悬空吊起来后,十几秒内游戏的另一方没来救你,那你很可能会窒息而死。
周友平所采取的就是这种方式,他会诱骗对方上吊,让对方相信他会及时救下对方,可等对方真的上吊了,他就会转身离开,任由对方窒息而死。
他在法庭为自己辩解,认为自己非常无辜,他说:“我们是一夜情,游戏玩完了,我当然就走人了。”并且,他还强调自己是个歌手,说“这种事在我们的圈子里是很多的”。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姿态,似乎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游戏的危险之处。
可他对其危险是完全知晓的,因为他自己从来不会玩,他只喜欢看对方吊在自己面前。

周友平的辩护人认为,这6名死者对他们自己的死亡是负有一定责任,甚至全部责任的,因为作为成年人,这也许是他们为了获取性快感而愿意选择的死亡方式,身为正常人无法理解这种方式,但这6名死者都是不正常的,就如同吸毒者一样,明知吸毒会导致死亡,但还是控制不住。
周友平自己也说:“不能把责任全都推给我,不是我骗他们上吊的,他们又不是傻子。”
为给周友平脱罪,周友平和他的辩护人把脏水全都泼到了6个死者身上,即便他们明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所谓“SM”或者“性虐待”,表面看起来主动方似乎是“S”,因为看起来是S在掌控着整个面前这个人,他占有绝对优势的地位,但事实真正掌握主动权的恰恰是那个被控制的“M”,因为当M觉得不舒服、不快乐,他可以随时叫停,也就是所谓的“safe word(安全词)”,真正能够掌握游戏主动权的是那个被控制的人。
可在周友平的游戏里却并非如此,他说并不是自己骗对方上吊,对方又不是傻子。
但事实上,就是他在骗对方上吊,因为这个游戏打从一开始的一个大前提就是“对方上吊后,周友平要及时把对方救下来”,可是很明显,周友平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打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所谓“SM游戏”,他追求的也不是性上面的满足,他从一开始疯狂发帖时想要的就纯粹是控制对方的生命、让对方死在自己面前,并且他连给自己的脱罪的借口都找好了。
这只是个游戏,游戏玩完了,我当然就走人了。 对方玩这个游戏就是知道自己会死,他们追求的就是这样死掉。 对方是不正常的,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他们愿意为了这样的性快感而死。
只是这些借口并没有如预期一般成功让他脱罪。
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其实本来想要的就是以杀人来引起媒体的关注,然后再用上面的借口为自己的脱罪。
因为他对于他人关注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为之不惜杀人。
回顾周友平的人生,你会发现他的人生其实一直都是失控的。
从小到大,他学习成绩都很好,是村子里的高材生,能在1989年考上中专,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学习能力,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走上光明幸福的生活。
首先,最重要的导火索是1994年,他的父亲被同村人打死,打人者被判了9年。村子里的人也因此很少与他们家人来往,他的家庭在当地是处于一个被孤立的状态。

其次,是他自己的性取向。他是在1989年考入湖南某艺校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女性的,表姐周丽曾说,他那时候很痛苦,认为自己无法再过上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并且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从中专退学了。
关于他退学的原因,并没有更多记录,但也不难推测,因为就如同在村子里被孤立一样,他在学校里也无法很好的生存下去。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考上中专就可以分配工作的,而能让他放弃这一大好前程的,必定不是普通的处境。
目睹父亲被人杀死,让他发现他人人生的无法掌控,因性取向而痛苦无助,让他发现自己人生的无法掌控,于是他退学去做了跑场歌手,所谓跑场歌手,工资基本都是当场唱完当场就结算,能够最快看到自己的价值,也能够最大限度的控制自己的人生和自由。
2006年,他所犯下的那次抢劫案是他试图控制他人生命的一次失败尝试,他使用了安眠药,并拿走了对方的手机和600元现金。
跑场歌手在当时算是高收入群体,他的目的并不是抢劫,而是控制,控制对方的身体和生命,但这次尝试失败了,让他被判刑3年,并因此失去了跑场唱歌的资格。

而登台唱歌是他确认自己存在的重要方式,可他就此失去了。在他因6起吊杀案被捕后,曾有记者前去采访,记者震惊于他不像一般的犯罪嫌疑人,对记者的拍照没有任何遮挡,他非常大方地面对镜头,甚至乐于于记者交谈。
他甚至会骄傲地说自己曾和很多明星同台演出过,并当场旁若无人地大声唱起《车站》。
为什么?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跑场歌手”这一获得关注和掌声的机会,所以他只能用其他方式得到他人的关注。
他极度需要观众。而同时,他又对于控制他人的生命有着强烈的渴望,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他需要控制他人来确认自己的价值。
两两相加,就构成了这6起吊杀案。
他通过诱骗,让对方相信他会在对方上吊后施救,并让对方相信能够以此获得丰厚报酬,然后等对方上吊后,他就眼看着对方在他面前死去,然后转身离开。
并且他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脱罪的借口,那就是“这只是一场游戏”“对方就是想这么死掉”,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面对记者时大声唱起歌来的行为,这表明他其实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表演型人格,他需要观众,他需要大量观众的关注。
并且他以为自己自己获得大量关注之后,仍然能够顺利脱罪。事后无法脱罪,这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的。

所以当法庭给他最后陈述的机会时,他说:“我想说一个人在追求刺激的同时,还是要多想想后果。”
这句话并不是在为那些死掉的人而说,他的意思是说,这个自己被判死刑的后果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自己应该在下手前多想想这个被判死刑的后果。
直到最后签字画押,他都还在坚称自己不是故意杀人,他还在试图脱罪。
现在,让我们再回头看这个案子,就会发现其实“SM”" 窒息"并不是杀人动机的关键,而只是形式,周友平从一开始所追求的也并不是以此获得性快感。
他只是因自己的性取向而发现了这个能够最便捷控制他人生命的方式,并实施了这一方式,甚至就连他自己是不是一个SM爱好者都存疑,他很有可能只是以此杀人而已。
他想要得到的并不是性的满足,而是夺取他人生命的满足。
所以,把这件案子的动机简单归结到SM上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SM作为一种性癖好,是无可指摘的,但所有快乐都要建立在活着的前提下,一旦死亡,那所有快乐便也都成了泡影,不仅如此,甚至还可能被人一盆脏水泼上来,声称你本来就是不正常的,你本来就打算这样死去。
刺激来源于陌生,而安全来源于信任。
所有性癖好的前提都是:双方成人并自愿。
但这所有一切都还有一个更大的前提,那就是:活着。
你不知道哪一扇门背后就住着一个恶魔,他在等着利用你隐秘的癖好来杀死你。
他会笑着看你用自己带来的绳子自愿上吊,他会笑着看你慢慢窒息。
然后在你濒临死亡、需要他来救下你时,转身离去。
首发于公众号:梅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