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民国时关中大地登高望远
近日读何正璜先生所著《西北考察日记》，回味久久。感动于作为女性，何先生主动报名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背负使命，不远千里来到条件艰苦的西北地区进行考古研究，在饱受腰疼折磨还坚持每日写日记。 何先生的文字精简，表达准确，没有废话和浮夸字眼，尤其是对古物遗址之描述，从整体到局部，从细节到历史分析，可谓一目了然。而且何先生会对遗址周边之景物进行描写，文字优美，画面感极强，可称为散文。重要的是这些客观记录，准确反映出民国时期关中地区的历史遗存。 放眼当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化的加剧，书中的部分遗址已经不存或原始形态大幅改变，这些不可逆转的情况更加显示出何先生日记的珍贵，可以肯定的说，但凡研究关中地区历史古迹，何先生的日记是不可回避的重要文献。 作为陕西访古爱好者，我去过不少先生所访之地，每每看到文字，仿佛时光倒流77年，回到民国时期的关中大地进行访古，过去与现今之对比，感慨历史沧桑之变故，让人唏嘘。 日记中，何先生多有描述西北文物之丰富，表达对祖国的热爱之情，也会痛心于国之贫弱，西北无博物馆之窘境及国人不珍惜文物的现实，但她是乐观的，相信国家最终会赢得抗战胜利，未来必会强大。 在家国情怀中，何先生时常会描写何先生与丈夫王子云先生（著名画家、雕塑家、教育家、中国美术考古的拓荒者）的真挚爱情。例如在繁重的工作中偶赴易俗社看戏或逛街，生病时的照顾，偶尔开些小玩笑，平淡而真实，长久温厚之感情皆为如此。
阅读此书时，注意到何先生五次在登高望远的记录。第一次在西安城东侧城墙或东郭城东北面城墙某处，第二次在西五台云居寺，第三次在汉城长安城遗址，第四次在位于咸阳的汉武帝茂陵，第五次在大雁塔。现如今除去大雁塔和茂陵外，其他三处早已埋在钢筋水泥中。作为一名西安人，儿时上城墙远眺，面前已经是一栋栋高楼，何先生笔下的风景永远停留在纸上。失去的景观未必是有意义的，但是它代表一座城市的过去和沧桑，是值得追忆的。 我将何先生日记中有关登高望远的记录部分摘录并对疑问之处进行分析，同时附民国相关照片和本人访古日志链接，供君回到关中大地登高望远。
一、 西安城东侧城墙或东郭城东北面城墙某处（1941年1月19日）
出宫（八仙宫），登城一望，时已黄昏，夕阳晚鸦中，但见一片黄沙大平原，真关中平原伟观也，阔阔地平线与灰紫色之暮天相接，三五古墓一片暝迷，令人感到无限之寂寞与伟大、凄凉。
分析：八仙宫位于西安城外东面，距离长乐门约一公里。明洪武年间，西安府向东扩建城墙时，建造东郭城，八仙宫就坐落于东郭城内。东郭城东西1850步，南北910步，城墙为夯土筑成，从未包砖，明清时期屡修缮。
民国时期，东郭城还存在，并依然发挥作用，如1926年，河南镇嵩军刘振华围攻西安城八个月，杨虎城、李虎臣两将军率领将士坚守古城时，在西安东西南北郭城都挖了防御战壕。从建国初期的地图还可以清楚的看到东城郭。自此之后就逐渐消失。
根据以上文字并结合何先生日记分析，“出宫，登城一望，”似是较为连贯的动作，也未提及返城。这就造成了何先生到底登上的是西安城墙还是东郭城墙上登高望远的谜题。 按照1999年出版的《明清西安词典》中收录的清光绪十九年所绘西安府图分析，八仙宫的位置紧靠外郭城东北部，同时词典中有记录，“现东郭城早已颓毁，仅仅在八仙庵菜地侧仍存有长9米、宽1.5米、高3.6米残存城墙一段”，“原南郭城西墙残段高有5.1米”。所以可以基本判定当时东郭城有城墙存在，同时结合南郭城残墙高度，可预测东城墙高度可进行登高望远活动。很可能何先生从八仙宫出，直接登上最近的东郭城墙东北部进行远眺。 登上城墙后，何先生眼前展现的是“一片黄沙大平原，真关中平原伟观也，阔阔地平线与灰紫色之暮天相接，”从文字可以看出，景色是由远到近进行描写的，这是常人远眺的习惯。 当写到近处景物时出现“三五古墓一片暝迷”，根据本人访古情况，西安城东目前有“韩森冢”（疑似为秦孝文王墓），远处的白鹿塬上有汉薄太后南陵。“韩森冢”距离东郭城约三公里。河南镇嵩军刘镇华围困西安时，指挥部就在“韩森冢”上面，应是便于登高观察西安城情况。按照民国时西安的地理风貌，定可以看到这两座陵墓。
结合以上的分析，可以试图还原1941年1月19日何先生登高之情景。当日黄昏，何先生和丈夫王子云从八仙宫出，直接登上东郭城东北部已经破败的土墙上登高望远。呼吸着西北干冷的空气，他们向东朝远眺看到了西北冬日的地平线，其尽头是黄土斑驳的白鹿原，韩森冢和几座当下已不存在的陵墓在这暮色之中点缀着古城外的厚重与沧桑。郭城外，几颗枯树苍劲，整个画面犹如油画一般。天色愈发晚了，气温下降，寒气逼人，何先生和丈夫王子云从外郭城墙下，入长乐门回城。 但是，也不能排除何先生在回城中登上西安城东侧城墙登高望远。此谜题需要看更多关于何先生的书籍待以解开。
拓展阅读： 《西安市内几座历史建筑——高家大院、八路军办事处、和平电影院、人民剧院、兴善寺、罔极寺、八仙庵》https://www.douban.com/note/518262644/ 关于“韩森冢”的广播https://www.douban.com/people/4433613/status/2105075788/
二、 西五台云居寺（1941年1月21日）
其对面为西五台，上有寺院，住有尼僧。台基创于唐，层台绀阁，以大士殿最为美丽。我们拾级而上，回览四面外壁之壁画，不知何代，更不知何人。但有一小儿双髻微笑执佛手像，简洁生动，极为可爱，我执笔照勾纸上存玩。其台甚高，登临四望，收一郡之胜，如大小雁塔等皆在暮色中隐隐见之。
拓展阅读： 《广仁寺与西五台—西安城西北角的两座寺庙》https://www.douban.com/note/298948529/
三、 汉长安城遗址（1941年3月4日）
五人皆登城顶土堆上，地势颇高，全城景物历历在望，黄土堆堆尽为当年豪华盛时地。恍惚中如见张亮、陈平、韩信等之忙碌于开国繁务，张骞、苏武之由此门远国归来，霍去病、霍光之金甲银戟，董仲舒、刘向之锦袍厚履，甚至王莽、苻坚、姚苌、宇文泰等一一见其形影。吾人不及生于光耀六合、威动四夷之世，而于漫天烽火、暴骑压镜之日，在此登临，追昔扶今，怆然不能自禁。 沙雾中，渭水北岸一带淡紫色迤及云末，询知乃咸阳。所见丘凸处，尽为汉代帝后陵墓。据峰临河，眺望汉长安，各代帝王之幽灵有知，不知作何感想。无意中“……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之句，倏然念于唇边，今虽东风朝阳中，惆怅竟亦不减其诗。
拓展阅读： 《长乐未央，今世犹存：游汉长安城部分遗址（1）》https://www.douban.com/note/612696282/ 《长乐未央，今世犹存：游汉长安城部分遗址（2）》https://www.douban.com/note/657182264/ 《两座遗址的深刻对比—汉长安城城墙东南角楼遗址与元安西王府遗址》https://www.douban.com/note/315064120/ 《寻访秦人在陕遗迹（1）:阿房宫前殿遗址、秦咸阳城遗址》https://www.douban.com/note/628975140/ 《秦汉帝陵系列》https://www.douban.com/note/tags/%E7%A7%A6%E6%B1%89%E5%B8%9D%E9%99%B5?people=4433613&all=1 《关中西汉十一帝陵》https://www.douban.com/photos/album/124009084/
四、汉武帝茂陵
攀登其上（茂陵封土），景物倩丽。大地如圆盘，由陵麓至天边尽为纵横之麦田，深浅绿色中夹有整齐之车路，色彩线条均予人以沉默方正之感。在远则为远山，没有暮霭中呈极淡之紫灰色。除此之外，则为白蓝色之大空，寂然垂于一切之上。在远山与绿田之间，更有一线金色软带绕于绿紫二色中闪耀金黄，乃秦之大川渭河也。自身则在此圆环之正中，陵高日暮，寒风颼颼，衣裙飘起，古陵花香，一时伸臂于陵顶，不觉曼然长啸。 在墓顶西望，一里外高冢一，建造一如茂陵，葬李夫人，俗称“英陵”。按夫人卒，武帝葬之以后礼，故其墓称陵。生前为武帝宠爱，今二千余年来尚朝夕相伴于左右，依依相傍，每当月明星稀之夜，阴灵依晤，此荒郊中固不仅雄伟。
拓展阅读： 《春节寻访五陵原上的汉家帝陵 （汉武帝茂陵 汉昭帝平陵》）https://www.douban.com/note/337292383/ 《汉茂陵石刻》 https://www.douban.com/photos/album/127649294/
五、 大雁塔 ——大慈恩寺佛塔 （1941年3月25日）
到大雁塔，云、我、雷、梁、夏君及一助手六人同去。云先在小雁塔交涉开锁，煞费口舌然后得到允许，派一人至大雁塔同行，方可容入，并开锁启封，上比任何人皆不可上之塔上。计七层，木阶作回旋形，地为砖，角皆有小铃，每层上皆被游人题字写满。顶上尚有佛像数尊，四方皆有孔可望外。登山一望，四方迷蒙，望及数百里，鹰鸽飞翔于其旁，大地成为绿毯一片。古坟累累，直如大海罗星并且杜陵遥遥在望，极为清晰。
分析：何先生在大雁塔登高看到的景色是“古坟累累，直如大海罗星并且杜陵遥遥在望，极为清晰。”杜陵位于大雁塔南面，为汉宣帝刘询之陵。可以确定何先生是在大雁塔上南面远眺，而“古坟累累”应是杜陵陪葬墓和于三爻一带的少陵、凤栖塬上的明秦藩王家族墓。
拓展阅读： 《踏秋杜陵与薄太后墓》https://www.douban.com/note/312159107/ 《明秦王墓日志》https://www.douban.com/note/tags/%E6%98%8E%E7%A7%A6%E7%8E%8B%E5%A2%93?people=4433613&all=1 《明秦藩王墓石刻》https://www.douban.com/photos/album/1631150178/ 《一眼千年，寻梦大唐：那些唐长安城散落的遗迹》有涉及大雁塔介绍https://www.douban.com/note/6801797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