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程：十二月之自驾唐山（2018）
唐山，传说是唐王李世民命名的地方，但可能是自己永远不会作为旅游去处的一座城市，重工业、煤铁生产、大地震，心里全是苦重的关键词，鲜有赏心悦目的印象，更何况是零下十度的北方冬天。然而一月一程，更多的是去体验一座城市，同时强迫自己中断冗烦的工作生活，这与赏心悦目无干。 唐山全程导航记录显示，两天行驶五百八十公里，是开车以来，独自走过最长的路，所历所览，亦不负辛劳。
一、出发路上 本想迎着晨曦驱车向东，可冬天清晨的被窝实在让人贪恋，出发时已近八点。一路平地，开着车会有些困倦。由此联想到人的感官似乎都喜欢有节奏、有层次的刺激，比如音乐的旋律，比如绘画的色彩，比如看风景要有山有水有林有云。如果远处有山峦起伏，有湖水泛着晨光，可能就不会困。为什么呢？因为人要靠外界有层次的、富于变化性的刺激对比出自己感受上的存在---嗯，这是个很深奥的问题。 过了宁河，大卡车与烟囱多起来，俨然和我想的一样。
二、唐山市区 早上九点半，抵达唐山博物馆--把博物馆作为一个陌生城市的入口，乐此不疲，走一遍博物馆再去靠近一个城市，心里踏实。 唐山博物馆目前分三大部分：历史主馆、地方特色及私人捐献的书画、雕塑展览。可能时间尚早，馆里空荡荡的就我一人。 历史主馆直接跳过了无特色、雷同性很强的旧、新石器时代，在商周时期盘旋时间最长，对无终、令支、孤竹这样的古国一直以来充满好奇，它们的名字显得久远而且神秘，好像是没有人讲过的、沉埋很久的故事。孤竹古国在唐山东部迁安一带，有两个故事流传，一个是叔齐、伯夷让位，不食周粟的孤竹遗风；一个是齐桓公灭孤竹路上大军迷路，后管仲建议跟着老马，方出困境，此为“老马识途”。从前只知故事，不知与孤竹相关，更不知这故事是源自远离中原的沧海之北。记下一处迁安地带的青铜器出土遗址，觉得与孤竹相关，计划次日前去。
另外一馆是冀东三枝花的地方非物质文化：皮影、评剧、乐亭大鼓。想到电影《活着》，后查实电影里的并非唐山皮影，是陕西的腔调。徘徊在馆内，某一瞬间很想坐在某个村落、某个角落，和村民们看一场皮影戏，喝着大碗茶、嗑着毛瓜子、翘着二郎腿，跟着古朴的节奏和腔调，品味戏里人生。小时候见到任何戏剧就换台，可岁数越大，虽然还是听不懂，却越觉得里面的味道，声声浓郁。 一处北方屋里制作皮影的场景还原，把自己拉回到了东北老炕和木板插门的孩提时代。
评剧厅走马观花，但发现一处细节：民国时评剧四大名旦均俊美如玉，却大都是短命，那时的戏子想必是苦多甜少，未忍细查。
下午两点，唐山地震纪念公园，地震是这座城市不想碰触又不得不碰触的主题。
立于公园正墙前，寒风凛凛，墙上书：燕山砀莽，渤海涛平，原丰土沃，河畅渠清。兹地形胜，物阜民熙，因古韵之遗风，绪文明之传承。然天行有舛，丙辰之岁降奇灾于唐山。是时地维崩裂，城邑颓毁，家园瞬时夷为墟土，繁盛转目化作云烟。二十四万乡亲殁于瓦砾，七千余家庭阖门罹难。悲夫，母子骤然而别，夫妻遽然而散，白发诀英年之子，幼孤失双慈之怙，兄弟阴阳两隔，挚爱音信杳绝。斯人类之巨殇，家国之巨痛，海内同哀，全民共咽。
与正墙并排，有九面巨大的黑色墙壁，上刻所有在地震中的逝者，二十四余万。放在较长的时间尺度上，这只是一场地震和遇难者而已，可是目光拂过每个冰冷的名字，再悄声读出，不相识的他们，音容却渐渐浮现：这个是卖菜的大婶，这个是矿上的工人，这个是能讲很多唐山旧事的老大娘，这个是在吃奶的两岁的宝宝。。。恰似活在身边的人，却都没有见到那天的太阳。纪念馆里有一本遗迹里的日历，终究没有翻到二十八号。
算是深冬了，整个公园游人很少，除了风呼呼地刮，其它都是沉寂的、静默的，水池里冻上了冰，雕塑永久定格着，北侧有一片废墟原址，没有温度的太阳下，布满枯枝衰草。
站在空旷的广场上，感叹着天空之下，这社会与城市，这国家与民族，磨难与繁华，倾塌与耸立，这些构筑成的厚重的记忆，正是驱动大国历史滚滚前行的力量，相比之下，那日常城市里的物欲和肉欲，不值一念。
三、迁安 自纪念公园出发，到迁安一个多小时车程，潜意识里天黑之前可抵达，可五点刚出市区，太阳已隐于天际，行至半路，夜色如幕。
迁安，名字意为“迁自安喜”，辽代迁河北定州安喜百姓至此，原亦名安喜，被金代改为迁安。在滦河之畔，进城时经过一座大桥，夜色里感觉河道甚宽。想到唐山多处“滦”字地名，可知滦河水对该地区文化影响之深。 经远方迁安朋友推荐，晚餐去了一家本地小店“张三丫烧饼”，两个特色烧饼配一碗特色饹馇汤，足慰一路风尘。晚上八点，小城街上已无多少行人，散漫中不知何处去。瞥见酒店附近一家电影院，时间刚好赶上马上开场的《海王》，偌大的影厅只有六名观众。剧情很简单，特效很华丽，英雄与美人在一起，所向无敌。 电影院出来已是深夜，回去的巷子寒冷幽暗，地面的风盘旋着钻进裤脚，我戴上帽子，裹紧衣服，不长的一段路，却突然被袭来的孤独淹没。 次日清晨，拉开窗帘，铅色的薄云之下，是大半个迁安城。
驱车去博物馆记录的马哨村遗迹，位于迁安东南的青龙河边，我推断那里就是孤竹国某王或贵族的墓址，此处出土了商周带有铭文的青铜器，尽管没有孤竹二字，但距出土孤竹铭文的辽宁喀喇沁左县不到二百公里。 出了迁安城，路渐窄，最后变成田间的单车水泥路，路在小丘沟壑间蜿蜒起伏，像是行驶在广袤草原上的自由自在。
路过几个凋敝寂寥的村庄。多少年来时光流转，农村已经老了，村子里再看不到小时候热气腾腾的生气。村路上见到的人影多是踽踽而行的老人，微躬着腰，双手插在袖口，见到陌生的车辆会回望很久，在后视镜里站成一种岁月苍老的模样。是担心回来的亲人找不到门？还是看哪家来了远方的客？--从前的农村里有生气，而现在的农村，满满的却全是对归来的期盼。
那处遗址位于河边的田地里，是一座三人来高的土丘，除了高一点、有文物保护的小石碑，与周边的堆堆荒冢没有区别。小丘的土质很松，不知道它是如何抗过三千年的风风雨雨。这个位置地势略高，东面可以看到青龙河的全貌，现在早晨的阳光正照在冰面上，西边是地势很低的一片杨树林，远远听见羊群咩咩地叫，北方的天边能隐约看见连绵的燕山余脉。商周时期这里必然绿水悠悠、青草丰茂，荒原人少，视野又好，这位孤竹王公定然觉得是个长久安睡的地方。 本想能捡个残铜废铁，绕行三周发现：本想是奢想。
四、白羊峪长城 离开马哨村，驱车去长城，一路上衰草连天，荒山野寨，田间原上，村路蜿蜒，看远山连绵，常有极目之畅，偶有行至无路处，沮丧之时也忽而理解阮籍为何会穷途大哭。 接近中午，抵达迁安北部的白羊峪长成，择一处乱石磷磷的野径爬到楼堡之上（爬这样的野山路，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长城上亦无人影，只有北风烈烈，站在最高处，长城以南，是京城，是中原三千里的村村店店，还有江南的湖光山色、楼阁曼舞，向北看是烈风胡马，尘烟滚滚的部落，茹毛饮血。脚下这一道长城隔开了梦与刀。古时伫立在这个位置的将士们会想些什么，今朝又在何处？ 冬日的长城高处，追古人不及，寻来者不见，天地悠悠，怆然泣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所感所见，或许也是此情此景吧。
下山时，发现托塔天王手上的塔遗落人间，倒在长城上的草丛里，将它扶起，拂衣而去。
山下很多农家乐，当前时节，游客稀少，街上常有拉客吃饭的。一位大姐很热情地拉我进院，本不情愿，然而进了她家的房间之后，暖意扑面而来的瞬间就不想走了。 一大碗热乎乎的小柴鸡炖蘑菇+米饭，不到三十元。边吃边打量着这个房间：一大铺暖炕、地上一张圆桌，木制的沙发椅和衣柜，长势可人的花草，墙上挂着结婚照和二人的姓名画，还有个三岁左右的宝宝相片。总之，之于来自农村的我，这个小房间足够亲切温暖，何况这碗鸡够嫩够鲜。如果有此住处，在漫漫长冬，长城脚下，恁它大雪封山，我备足粮柴，每日坐在炕上看窗外的雪、翻旧时的书、和所爱之人说情语、滚床单，谈何羡仙。
吃饱喝足，带着暖意，开车上路，宽阔的三抚公路穿过山丘低谷，起起伏伏，午后阳光甚好，打开收音机，任何一首音乐都是享受。我开的车很破，但那刻的心情很豪华。 五、迁西 午后两点，抵达迁西县城（因在迁安之西，故名迁西），小城不大，西、南两面为山，北面为滦水，号称板栗之乡，西环路旁边有一“中国板栗博物馆”，进馆稍憩逛之，除了“早立子”，几无收获。冬日日暮来的早，博物馆出来便匆忙上路。
迁西以西的路况尘土飞扬，雾霾严重，开车的心情大变。路过遵化市时，远远的一座城在午后就朦胧成剪影的模样，没了进城欲望，直接奔清东陵而去。 六、遵化清东陵 下午四点到了清东陵景陵（康熙），太阳已到山顶，陵院关门，两、三个游客也很快开车离开了。 东陵葬着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同治五位清朝皇帝及其后妃--那时世界上最繁华王朝的五位帝王。现在陵墓修葺一新，红色的殿堂掩映于山色、群松之间，在这淡季的暮色里，寥寥无人迹，偶尔林间寒鸦数声，更觉幽深肃穆，好像那些盗贼都没有来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陵园很大，适宜开车往来各个陵寝间。天色渐晚，在景陵、裕陵（乾隆）两处稍停之后，转身离开。
回天津的路上，打算途经玉田县吃晚餐，“玉田”这个名字来缘于阳伯雍无终山种玉的故事，因为故事而想去这个地方。未料，这成了本次唐山之行最后悔的决定。遵化到玉田下了高速的一段路对于小车来说几乎是场恶梦，往来重型大卡车，像一只只怪兽低吼着从身边压过去，前面的、后面的全开着远光灯，公路上满是扬起的滚滚烟尘，路面坑坑洼洼，没有路灯，偶有车辆逆行，我的车像个小不点儿在其中被欺负蹂躏。半个小时的车程仿佛开了整整一个世纪。 到达县城的时候，心中“蓝田日暖玉生烟”的玉田，瞬间成了“玉老田荒”的玉田，果断擦肩而去。教训：天色晚，早作归计。 晚八点多抵达天津。流水帐结束。 七、小结 1、几个值得说说的：第一次独自开车五百公里以上；第一次去遗迹现场；第一次在高速服务区用餐。 2、几个教训： 1）若不是时间充裕，在路不熟的情况下，能走高速尽量走高速，不要觉得普通道路风景佳，节约时间更重要； 2）冬天夜晚来得快，归途早出发； 3）零下十度的冬天，穿网状透气运动鞋，去田间野地、爬长城，嗯，会觉得冻脚； 4）可能是天寒，行程中的某几个瞬间，孤独感很浓 3、费用 1）行：租车184，油费320，高速费120 2）吃：107 3）玩：5 4）住：0 合计：约74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