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梁
会去涪陵是个一时兴起的意外。
尽管行政意义上,它已经被划作是重庆的一个区,然而实际结构上,它依然是个无人问津的县城。无论是周围还是沿线,都没有热门景点,所以尽管重庆成都是当今国内最热门的旅游城市,但依然没有任何旅游线路将其串联在内——实在是太不顺路。
起因是高老师看《江城》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描写白鹤梁的那个部分,扼腕叹息之余,一时兴起地查了查,发现这处书中为之抱憾的遗迹,居然真的在多年后被保护了起来,在其之上,建起了白鹤梁水下博物馆,甚是兴奋,便有了提议。而我看这本书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对这块印象不深,隐隐间似乎就记得是个石碑上刻了个鱼,是古人用来测量水位的度量衡。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无法像她这般清晰地感知如此兴奋的情绪,但出于对这本书和何伟本人的热爱,还是忍不住心向往之。
这个美国人在1996年来到中国后就替这里操了太多的心,就连这原本供人游玩踏春的文物古迹也忧忧不已——可笑的是当时的众人也并没有意识到这里的文化意义和地理意义。他悲观地认为一旦三峡工程启动,此处定然淹没,不消多时,便长江水冲刷干净,荡然无存。那时政府财力人力都极其有限——而且也全都投入到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大发展中,对中央能够抽调资金保护这一边陲小城无关痛痒的遗迹实在不报任何希望。如今得偿所愿,相信他知道此事时除了欣慰,更多的还是意外吧。
尽管从前到后这件事都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而鉴于我们两个闲人此行除了吃吃喝喝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计划,查到前往涪陵来回都有高铁,也不用多费什么周章,就这么定了下来。
满心兴奋,被人问到就说是去圣地巡礼。
对方一脸疑惑:你们是去看涪陵榨菜生产基地吗?
从重庆北坐高铁到涪陵只要半个小时,这一带都有高铁通行,往返倒是很方便,但是出了车站却大感意外:放眼望去一片苍茫,罕有人迹,这当然跟此处雾霾厚重有关系,可火车站门口连标配的黑车司机和旅馆拉客都没有,实在太过诡异。恍然间,似有置身世界尽头的感觉。
和其他的县城一样,在前往白鹤梁水下博物馆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几乎没看到什么年轻人,大多是中老年人和孩子。城市建设中规中矩,虽然是重庆的一个区,却没有一点重庆那种起起落落的路段,人烟稀少,冬天里更显得萧条。
博物馆倒是和其他城市没有区别,精致整洁,安静寂寥。有专门的讲解员,带着我们四个游客,也足够尽心,没什么含糊。先带着了解一下基本背景和相关知识,然后再带着去水下通道参观被包裹起来的古迹。

饶是书里的描写已经足够详细了,但是因为缺乏相关知识储备,于整个情景还是无法构想,印象里只是有一大块石头横亘在长江水面上,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贬黜官员来此题字题诗,但当时当地居民丝毫不以为意,对此习以为常,天气好水位低的时候,拖家带口来此地踏青。它没有引起重视,没有得到保护,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存在着。
《江城》这本书动笔的时候,三峡的项目已经批了下来,但周围人亦不为所动,哪怕是事关他们根本生存环境的大事,他们也只是在茶余饭后提提,开始时或许有些情绪上的倾向,后来就连这都不存在了。可这并不是一种冷漠,而是习惯性无力。那时的中国人没有参加公共事务讨论的意识,尽管被许为公民,却并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样的权力和义务,习惯被安排——其实放到今天也是一样的。区别只是现在的人有了自己能够参与的幻觉。
整个过程很难不为建筑的结构和思路所震撼,我无法理解技术上的困难,只能凭经验想象这项工程在人事上经历的纠缠,在2003年,拿着了两个亿的预算,来保护这么几块写了字的石头,经历的政策上的阻挠和曲折不可想象。
一时间感情复杂,更不知道拿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它。
回程的火车上我重新拿出书来翻,见到书里在何伟本人对这项工程落实的可能性存疑的地方标了脚注,是译者的补充,提到了这间博物馆的成功落成,是高老师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