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的村上春树
1949年的今天,村上在京都府出生。在文坛,在读者群里,对村上大概褒贬不一。
村上春树的美国读者写过一个段子,说村上春树的小说,如此构成:16.67%奇怪的梦境+4.17%耳朵+12.5%做饭+25%猫+8.33%古典乐+25%分裂的姑娘们+8.33%爵士乐。当然也有性爱,有威士忌,有奇妙的比喻云云。
对于我来说,村上春树算是我读的第一个作家。那时候初一,刚刚开始能一知半解地读小说,除了鲁滨逊漂流和小妇人以外的小说。对于性爱的烂漫描写,是对村上春树的普遍评价,也是吸引初一的我的最初的初衷。第一本看的是短篇集《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那是他的最早期的短篇小说集成的集子。对于初一的我造成了极大的震撼。我的天,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等精妙之物。然后在将近半年的时间跨度里,马不停蹄的读完了上海译文出版的,林少华先生译的,他的十三部长篇小说和十五部短篇集。那段时间除了村上,没读过什么书,所以也就觉得自己读了好多书。在初中里把村上当做自己的标签,谈吐言辞处处沾染了村上式的颜色。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与其说我被村上感染了,莫不如说我被林少华先生所理解的村上感染了。林少华先生的译法饱受读者争议,受到许多针砭,说他没有尊重原文,而是稍许过度的发挥了。我倒始终觉得,林少华先生骨子里完全和村上是一路货色。他的译文或许充斥了他的个人色彩,但没怎么偏,而是用他自己富有中文特色的流畅的语音,阐述了把玩孤独的潇洒。我至今还记得他在某本小说序里写的,对于中国人,最难学的永远是中文。
我无比热爱村上,他简直是我青春期的神。我喜欢四十岁的铃子那馥郁的女人味,喜欢上吊自杀的直子,喜欢单纯而天真的双胞胎女郎,喜欢十五岁的雪。村上的小说里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女性,都那样晶莹剔透,那样潇洒,埋下了我无比无比热爱女性的种子。那时候会对挪威的森林里的一段女同描写惊诧兴奋,反复研读,那时候会对着《1Q84》里的青豆的一段床戏大口喘粗气。当然我后来也知道,村上春树对于两性的描写根本不算露骨,相反,优雅而绅士到让人肃然起敬的程度。后来我开始看萨特,开始看三池崇史,我便觉得村上春树吸引我的压根儿不是他的性描写,而是他对于两性的观念,是他笔下的女孩。
粗鲁的人们,是谁说的来着,做爱不过是借着别人的身体自慰罢了。
当然后来开始读过其他一丢丢的书,熟悉其他一丢丢作者,自己也感觉到村上春树也并没有我心目中那样无可匹敌,那样站在人类智慧的尖端。第一时刻去读了他的新书《刺杀骑士团长》,但也完完全全比不上挪威的森林,比不上海边的卡夫卡那样有味道了。不知是我变了还是村上老了。
阎连科把村上的作品称作“苦咖啡文学”,因为“它们和苦咖啡一样,温暖中带一点寒冷,甜美中有丝丝苦涩”。在这类文学作品中,读者只能看到一个人群在某一种情况下生存境遇中的小困难、小波折,看不到整个国家、整个民族或者人类面临的生存困境。“作家如果不给读者提供本民族人群和个人最艰难的生存境遇,那么他的伟大是值得怀疑的。”他又以村上春树为例,虽然其小说比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卖得好得多,但“在村上的小说中,我看不到日本人今天的生存状况”。也正因如此,村上春树赢得的尊重的目光比前辈们少很多。他没有对咖啡馆以外人类生存的幻想,不能够表达出同代人的生存困境。
我倒同意阎连科先生的观点。村上春树的小说纵然有味道,有颜色,淡化了情节,淡化了说理,只留下感觉,让人感觉到无与伦比的一种生活的姿态——但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不是惊天动地的杰作。但是,不影响我们爱他嘛。我热爱那种感觉,那种爵士风格的淡淡感伤,冷冷的蓝色的忧伤,那种无力感。
我热爱这种无力感。有时候我浑身仿佛都在用力,但这个力只作用于我自己,这就是无力感。和没劲儿了还不一样。它能那样真切地让我感觉到自己肉身的虚无,与此同时,又无比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