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何种方式活着
(一)
2018年的最后一夜,我们在魔符Livehouse举办了一次跨年演出,和本地热爱音乐的人们共同迎接新年到来。
这次演出我了解到了许多本土音乐人并有幸和他们同台,而在此之前,作为刚刚涉足音乐圈不足一年的自己,这些名字无疑是陌生的。
小寒前夜,所有参演人员在酒吧小聚,又一次和这些坚守音乐理想并且付诸实践的朋友相遇,把酒畅聊,不觉夜深。
一次性乐队和芥末乐队在这次跨年演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后来得知他们都在本土始终坚守如一,虽有新旧成员更迭,然而持续发力创作,从未中断,而长期专注坚持做一件事情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二)
一次性乐队的名字来自于十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演出,因为人员的不确定和流动性,故在演出之前取名一次性,而这个一次性的演出却成为了乐队主创大哥十几年的坚守。
音乐人不问出处,大哥年龄性别不详,圈内人都称大哥,魔符CEO周总向我介绍说大哥今年38岁,永远38岁。
然而从大哥脸上大概可以读得出他的故事,而从故事又可以大致推测他的年龄。
大哥是对越反击战的老兵,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所以他把一切都看得通透而深刻,这底气一如他的音乐。
他跟我说起那些战火纷飞的片断,讲起十七岁的战友在战场猝然倒下,在他怀里失去生命的瞬间。大哥说眼睁睁看着他的兄弟不甘心地闭上眼睛死去,他甚至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经历,对这个世间的一切还有着许多的未知和好奇,还没有嗅过女人香。
此时大哥指间香烟未燃一半,我竟无法回过神来同他举杯喝酒,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在他的叙述中恍然如昨,让人内心颤栗。大哥言语间虽轻描淡写,但我知道,那些硝烟弥漫,那些炮声隆隆,那个年轻战友不甘心闭上眼睛的瞬间,一直都在他心底,从未散去。
大哥说他的歌就是他的往事,他的生活,他心底的呐喊,想对这个世界和所有人说的话。
音乐里有他的过往,更有着他对活着与死亡的看法,音乐让他快乐,让他释然,也让他内心安稳。
(三)
在芥末乐队的主页这样写着:由四个水象星座和一个风象星座的男人组成,长相并不出众,人性并不闪光,虽然有时曲风叛逆,但绝对算不上激烈的那种。只希望作品能够像乐队名字那样,刺激你的听觉,直达你的内心。
宋嵩是芥末乐队的主唱,我跟他聊起了他们当晚演唱的歌曲《远方》,他提到了这首歌的主创,乐队吉他手华子,在这首歌写出后不久,便因脑血栓右手暂时失去了运动功能。我们可想而知,对于一名八零后的吉他手来说,这命运中突如其来的狠狠一击意味着什么。芥末乐队完成了这首歌的录制,乐队成员用这种方式为华子加油,并告诉他,乐队会一直为他保留一个位置,等他康复归队。
他们在歌里唱,“一个人去远方,有时也会迷茫;一个人去远方,心里装着希望”。
人生艰辛,充满磨难,然而也有着无数个未知远方,我们永远不会事先知道远方意味着什么,也许是风景,也许是险境,也许是绝壁,也许是希望。
不过至少,我们有幸还活在人间,还有远方可以等待和期盼。
(四)
有未曾谋面的听友赠送了我数套喜马拉雅付费音频节目,在一档介绍欧洲文明史的节目里偶然听到了一些意大利民歌。其实这些歌最早出现在我童年时的记忆里,只是当时并不清楚这些音乐来自于哪里,唱的又是什么。
这次重听了歌曲《卡鲁索》。
不朽的男高音歌唱家卡鲁索(Enrico Caruso)在意大利音乐历史上是神一样的存在,歌唱成就古往今来无出其右。
1920年11月15日,48岁的卡鲁索以生命歌唱,以歌唱谢幕:他在大都会演出《丑角》时喉咙血管突然破裂,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流出,工作人员递给他毛巾擦血,手帕一条一条染红扔满舞台,他仍然不顾台下观众的惊呼和劝说,坚持唱完,直至倒在舞台上。
1950年,29岁的意大利传奇歌者马里奥·兰扎(Mario Lanza)主演了以卡鲁索的一生为基调的音乐传记影片《伟大的卡鲁索》,9年后,兰扎突然病逝,享年38 岁。
1986,意大利音乐鬼才卢西奥·黛兰(Lucio Dalla)在航海途中船只受损,来到那不勒斯海畔的苏莲托半岛逗留,在当地人的推荐入住了卡鲁索住过的维多利亚精致旅馆,奇丽的景色与梦幻般的轮回让黛兰着手创作了《卡鲁索(Caruso)》这首歌。歌曲的创作得到一个女孩的协助,而她在歌曲问世之前却因癌症而死去,自此黛兰将这一切的情感都倾注于歌曲之中。
而这首歌后来被帕瓦罗蒂(Luciano Pavarotti)演绎到了极致。意大利人说,雷雨之夜禁听此歌,因为其中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悲伤能将人彻底淹没与瓦解。
我在笔记里写道,听《卡鲁索》瞬间泪目。我问自己,听到了什么呢?爱情的渴望?生命的无常?艺术家的悲鸣?
我也说不清楚。
(五)
新年伊始,时光更迭与轮回中,难免触发许多有关生命的思考。我将以何种方式活着呢?
普契尼说卡鲁索是上帝派来的,他因音乐而生,而存在,而死去。
作家余华说,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而我们离开,是因为不得不走,活着,就是去感受自己的幸福与苦难,无聊与平庸。
我总是想,生而为人,来到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使命与必然。
而如我一样对音乐怀有无尽热情的一些人,在音乐中让自己变得快乐,实现自我救赎,收获自由与希望。若仍有余力,也会愿意放大和传递音乐带来的这种欣喜和欢愉,让周围的人一起聆听,歌唱,感受因此而来的美好。也许,授人以美好,那将会是活着最好的方式吧。
最近,我音乐平台发布了一张新的数字专辑,命名为《木末浅浅》,语出楚辞,我在封面写下了这样的段话:多想/这世界还是最初的模样/柔软,高贵,不慌张。如果可能,我想还是让自己以音乐的方式活着,以写作的方式活着,以最初的方式活着,以最简单最质朴的方式活着,轻松,柔软,不慌乱,不迷惘。
我一直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