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与爱
初读许地山的《命命鸟》与《缀网劳蛛》,其实是不甚喜欢的。文章里带着浓郁的宗教色彩,又带着点异域的风光,颇为晦涩难懂。而《命命鸟》的情节又的确太俗套了些――男女相爱,家长阻隔,共赴黄泉。可是再读之后,方才发现字里行间悠久的余味。
大抵因为他习梵文、懂神学罢,他笔下的女子大多总是透着一股子禅意,连爱都带着一些或多或少的慈悲。她们天真单纯不被沾染,然而又沉静疏离太过,似乎与俗世隔了浩渺的烟波。她们的灵魂里的确有着现代女性独立的光辉,并不软弱,并不愚钝。
敏明其实知道她的爱情是终究不会被祝福的。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看到过不去的河的彼岸边,由世间男女化身的命命鸟们,在热烈的爱情过后便露出丑陋的面容,背弃誓言、互相啮食,情尘的花瓣把他们都埋葬谷底。
她自己笑着说,“好在你不在那边。幸亏我不能过去。”
她觉悟到男女感情本是反复无常。她庆幸着当下和加陵的两情相悦誓死不渝,又恐惧着未来她和他都会经历河对岸的场景。世间枷锁太多,即使有情人在冲破层层阻碍终成眷属之后,也不一定能熬得住时间的打磨。那么,何不让爱情在它的顶峰戛然而止。
在觉悟之后,便是对世间的厌弃。厌弃之后,她选择了最激烈的抵抗――和爱人一起缓慢步入冰冷的湖水,转生极乐国土去。在月光水影之中,他们如新婚夫妇携手走入洞房一般,毫无畏缩。
相比于《缀网劳蛛》里的尚洁,敏明无疑是勇敢而主动的。不管如何,她好歹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做出了最深沉的反抗。
而尚洁,是让我有些咬牙切齿的顺其自然和不争不抢。事情怎样地来,她就怎样地对付,只是暂时安安然然地过着日子。不管是因为误会而被休弃,还是因为丈夫懊悔而前来求和,她始终颜色无异。她的婚姻里可以没有爱情。事实也是她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只不过感念着当初他救她出水火,报恩罢了。
“我们都是从渺茫中来在渺茫中往,往渺茫中去。若是你有漫游的兴趣,纵然前途和四周的光景暧昧,不能使你称心如意,你也是要走的。横竖是往前走,顾虑什么?”
到底,太淡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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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到爱情,我更喜欢《命命鸟》里的加陵。也许是少了点性别的束缚,他的爱情来得更大胆一些,更不计后果一些。他不太理解敏明的忧愁。在他看来,日子还长,最终的办法不过“照例逃走”。
他愿意和爱人同行离开世间,也不是因为厌世,仅仅因为,“我和你分不开。你到那里,我也到那里。”
摩邓曾于五百世中做阿难的妻子。
佛问摩邓曰:“女爱阿难何似?”
女言:“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音;爱阿难行步。”
佛言:“眼中但有泪;鼻中但有洟;口中但有唾;耳中但有垢;身中但有屎尿,臭气不净。”
加陵对这样的说教嗤之以鼻,“身体上的污垢人人都有。那能因着这些小事,就把爱情割断”。
我也愿意,这样毫无保留去爱一个人啊。
云封雾锁的旅途上,谁都是在去往天堂的路上路过人间。
而我,
将于茫茫人海中,
寻求唯一灵魂之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