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街

塆后面是一座山，山很陡。山顶则又是平的，是塆里各家的庄稼地。从塆里沿着山坡向上走，集中几个地方埋着塆里人的祖先和先辈。这些小坟堆散布在山脊上，居高临下，日日俯视着整个塆子。山坡上多是马尾松树，一年四季都是苍翠的。

那时候，家家户户养牛养猪养鸡。后山的草被这家的牛吃过来，那家的牛吃过去，山上的草总也长不高。那时的猪都是散养的，到三餐吃饭时，各家主人用各种调调嗯啊呀，喊猪回猪圈吃食，猪听到了，也会边叫边跑回自己的猪圈。白天的其他时间，猪都在塆里、山上、塆前的马路边、河沟里溜达，有结伴一起的，也有独来独往的。在山上花生、红薯成熟时，就经常会看到猪一路尖叫着从山上狂奔下来，一定是庄稼主人在驱赶在山上偷吃的猪了。

在人们从地里干活归来，到家喝着水、歇口气的当儿，经常会听到从山上传来的骂声，通常是女声。响彻整个塆子的声音，从山岗上向下扩散，被对面的山挡回，于是，这声音就格外响亮，一直在塆子里绕啊，绕啊。声音散落在各家的屋顶，进而飘进了各家人的耳朵。

有因为牛吃了桑叶的，牛踩坏了各种苗子的，猪拱了花生地的，还有被偷了菜的，砍好的柴火被人收走了的，被偷摘了西瓜、南瓜的，或者自家山上的树被人偷砍了。是牲畜做了坏事的，骂人的一定会说短寿的贱畜生，怎么不赶紧去投胎，不得好死啊。是人做了坏事的，骂人的通常会骂做了坏事的人的爹娘，没有教好自家的孩子，骂做了坏事的人的儿孙，后辈都不学好，长大了不会有出息。嘴厉害的，一连串的话，中间都不停顿的。而大部分的人，后面的字会拖得很长，带着一个啊字，死啊，投胎啊，短寿啊。

现在已经没人养猪养牛了，塆里没有猪圈牛栏了。山上的地里都种了板栗树，而板栗树是不需要人打理的。于是走的少了，草木茂盛了，上山的路几乎都看不见了。塆里大部分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女人留守。种的庄稼少了，只是还是会被偷吃，留下不少的兔子屎，以及被吃剩下的花生壳、红薯皮，还有野猪脚印，野猪甚至一路把领土扩展到了塆前的水田。

没人会站在后山山岗上，放开喉咙，喊着畜生早死早投胎了，没人因为这些事站在山岗上骂人了。

十多年后，我突然一直在想象，想象站在山岗，看着整个塆子高高低低的房子，看着塆前的水田，敞开嗓子，放声的喊，放声的吼，那会是多么惬意与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