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存侠影在心田
旧梦依稀记不真,烟云吹散尚留痕。
宁消剑气诗心在,海上闲招鸥鹭魂。
星星在微信里叫我给金庸写悼文的时候,我是懵的。在毫无准备之下收到这个消息,霎时间冲击不可谓不大。然而,我什么也写不出来。
原因却并非如一般人揣想的那样,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太沉重的伤感,多半是一些唏嘘,如同听说一位长辈过世的消息。写不出来,是因为在我心里,金庸与武侠并划不上等号。
某种程度上,我是纯粹的梁派。远在我进入青春期之前,梁羽生的武侠世界已经铺展完成,为我的人生和价值观奠定下基础。我不排斥别的武侠小说,也曾为金古笔下的人物哭过笑过、反复概叹过,然而哭笑过后,终究是看了热闹一般,风过无痕。只有梁羽生,是真正触到了心灵深处,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大概因为他写书是以心带笔?只感觉那书中仿佛存在着灵魂,每次阅读都是与作者的心意交流,让我自然而然觉得亲切。无法形容,只好归之为气味相投。
无可否认金庸是一位好作家,他将武侠小说拔高到了前无古人的地位,这与他的野心和努力是分不开的。可以说,在当时齐名的金古梁三杰中,只有他“成师”的欲望非常强烈,目标也特别坚定。他也的确成功了。
表现出来则是,他写作的目的性非常强,如同其社论一样,笔下所作都是他“想要”说的话,人物互动带着他“想要”表达的情绪,却非情节上的自然铺展。他以高超的写作技巧和细节控制很好地粉饰了这一点,评论家们也总乐于发掘那些作品里的人性。可是,就像那倔强的草原姑娘所说,“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对书是看得挺热闹,对作者是真的无感。
有人说金庸媚俗,也不尽然,他只是很懂经营,在他的作品里,多是包装良好的卖点。成就也是不可忽视的,毕竟梁羽生的书生气和诗意江湖,在现今浮躁的社会里是越发小众了。没有金庸的加持,武侠小说的衰退会快得多。
可无论怎样,感觉就是亲近不起来。
我心里给金庸的标签就是商人,目标明确,眼光稳准,营销到位,手艺高明,良心商人。他自称信佛,经常在作品里谈佛说偈,但我从他的行动里感觉不到真正的佛心。那些名誉学士、博士、教授、院长的荣衔,为他人生履历增添几许光彩,却不见浮名之后,浅斟低唱何在?
金庸劳心劳力汲汲营营重修旧作之时(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新袍套旧衫的营销活动),梁羽生正在悉尼的疗养院里读他心爱的宋词。有人来探病,他便要“露一手”,叫来人翻开《宋词》,随便挑一个开头,他便整篇背下去,一字不差。他曾说金庸是国士自己是隐士,我觉得不大对,应该是“心中无名”的老顽童才对。
而武侠是什么?是侠骨铮然,为文慈心,固守孤怀,思维统览。人性无论千百种,我坚守者唯一,宁可无武,不可无侠。
所以当大家都哀叹“武侠已死”时,我内心无此波澜。在我心中,当金庸着手编纂他的葵花宝典时,武侠便已死了。或者更早,在梁羽生宣布封笔之时,便永久凝固于那个时间点。
沁园春
侠骨文心,统览孤怀,羽客书生。记少年词草,感风吟月;古今联话,谈趣连楹。剑气卅秋,笔花六照,最喜敲棋落子争。须倾酒,自一水别后,懒问浮名。
休说旧日峥嵘。向海上闲寻鸥鹭盟。便南山解剑,青衫磊落;北园牵手,浅语娇盈。对卷挑灯,隔𥦬听雨,又待明朝看晓星。悠然去,甚国士隐士,盍寄舟轻。
——为梁先生十周年忌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