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旅途中意外经历的温柔时刻
查看话题 >西雅图22小时 | 恰是有一个地方兜得住无声的疯狂与浪漫

写稿这件事竟然也是要“安乐窝”的,回到上海武康庭里熟悉的Pistacchio,点上一客开心果羊肋排,煮一泡Earl grey,听到服务员阿姨讲一句:“侬回来啦。”才算安心了。
太阳终于不是因为赶路和异乡而无所事事地晒下来,要写的东西终于也可以畅所欲言。(可能也因为不用付小费了)。

为什么流浪?
最近耳边老是飘来齐豫的橄榄树:为什么流浪?的确是老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踏上这样一年八九个月都不在家住的digital nomad的生活。(真真是不潇洒的,每次都要隔半个月才敢捂着脸打开撑到变形的行李箱)
因为嘛,我觉得城市与人,讲俗了也就是谈恋爱。伦敦巴黎台北东京,能安放的都是不同种类的妥帖和小癖好。一次都未必只能爱一个人,更别说一生。哪段爱情都不能满足心中全部,何况我情绪丰沛。
没能力选择在哪生活的人,旅行就是一次合理外遇。还有机会身在路上,尤其是换着定居的人,就是actively in the dating market,也算声色。
城市拟人与西雅图印象
我很爱台湾,因为它就是那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揩眼泪送情书的男人,会帮你排一芳奶茶或者玉米浓汤突突突骑机车送过来,也会打响指叫服务员开酒。满家常、满糯,真是没遇到比台北人更爱车接车送女友的群体。连711的饭团里面那块小小三文鱼,都正正好滚滚烫兜住心尖尖的孤单。你对东北人讲一句:我敢在你怀里孤独试试?
纽约,雅痞精英男,头发灰白还爱穿sneaker,攀岩。分别时总是带上墨镜,早上八点整脸上准时贴好硝烟,面无表情飞个吻开车走掉。但你背包里塞满他熬夜批注掉的简历,拎你去的下周各个活动的agenda,还有约到高级餐厅的小惊喜(工作日脾气不好,吃顿饭服务员小心翼翼来问,菜色是否有问题?)。
墨尔本,会开帆船,非常organic的艺术家,手臂纹身,会是慢悠悠煮杯咖啡给你,听你讲满腹心事,骆驼睫毛颤颤读保罗策兰,周末带你去市集摆摊收破烂儿。
至于西雅图,我会在何时怀念它?你知道这个男人是程序员,没什么蜜语。简衫丹宁裤,你分手闹,他会用开了十五年的雪佛兰去塔卡马机场送走多年爱过的你。挥手时一定是身体背对,只让你记得牙齿雪亮。
我觉得这是个深情的城市,在纽约待久的人,总是被拥挤和焦虑淹没,恨不得不分白天黑夜时时架起一副墨镜,拧着眉头大步流星。然而六小时航程,正午刚到机场,我就觉得这股无声硝烟被抹平了。一如《西雅图夜未眠》里抱着听筒对全美电台倾诉亡妻之痛的建筑师汤姆汉克斯湿漉漉的眼神,木讷的嘴巴。
城市亲水,如果够能走,可以从1号码头走到100号,或者就是在watertaxi吹风,心中盈满波纹温柔。我想我对这个城市的如此印象有所加深,一是因为这部电影。二是在chinatown做头时(没错我又去chinatown做头),店老板海潮一个人替我烫卷倒茶陪聊,我问你为什么来西雅图十年,他说因为一个女人。我噤声准备细听,他挥挥手,冇乜好说啦。随风。
倒是哲学。

西雅图的房东乔
被不会说英语又声带烧毁的非洲司机车到乔家的时候已经夜半,整整在车上兜了一个小时的圈子,耗尽我所有的手语才思。最后我都眯着眼不敢看lyft账单。最后到乔山上大house的时候,他正准备上自己的蓝色小卡车来接。他开了一支欢迎红酒,我们各自端坐在沙发的两角开始聊天。没想到酒杯喝空,话匣打开,聊到两点。
他是在纽约长大的意大利人,今年六十,做微软的Training讲师。穿牛仔裤,舒服的格纹衫,却一屋摆满浮华巴黎小物件,因为爱巴黎。整个大house自己搭屋建设,还给吸烟的妈妈布置了一个英伦绿色阳台,摆满了大小酒瓶。大约深情的人在任何小细节都执拗地专情,比如数十年来只抽Camel的烟,只买Carhartt的衬衫。是单一的迂,也是聪明。(极简是一种高明的秩序)乔在我这个年纪结婚,九年后离婚,然后一生就只爱一个人,他和我碰杯时大笑:我们说着不爱不爱,最后还是生了四个男孩。还有一个单身。冲我挤眼。

后来离婚,乔一个人孤孤单,正准备卖掉这处住所。然后便是非常好莱坞的一个转折:他在网路上看到airbnb的房东招募。于是这处山上的大house现在住了一个常租的年轻人,还有每天不期而遇的陌生人。孤单被善意的交互填满。虽然我有过被墨尔本的airbnb房东老太故意关在门外的经历,(狗都叫了她把狗关进后院也不给我开门,冻夜星空下我只能打开Agoda定了三夜pacific),但不得不承认,每次旅途,恰是Airbnb让我认识了不同的生活样本。
恰是:佛祖达摩在地上用红垩石画了一个血环,然后说无论人们相识与否无论这天何时降临,他们都会无可避免地相遇在这个红圈里。
我也讲我的,我说,每年我都有一件常伴的首饰,前年是因为一个Undercover的金手镯,去年是一枚Tasaki的戒指,今年是在梅西百货角落买到的蓝色泪痣般耳环。常戴,多因为买时身边的人。然而人的来去一如首饰的来去。他说,Cheers,为了罗曼蒂克。我说不要,为了独来独往。他说:为什么不相信You will be loved?他一遍遍对我说:你要相信You will beloved。我会一遍一遍提醒你,直到你相信。
最后因为时差和颠簸,我先行丢下杯子回房倒头就睡。醒来时天刚好六点,发现还有一只高跟鞋没脱完我就昏迷了。鸟叫远远,壁炉里柴火噼啪,高脚床边是环抱的森林,漆成柠黄色的墙上杯影交叠,像一双影子手摩挲到脸上,这种怔怔然是一种浪漫的恍惚,楼上飘来乔的《You gave love a bad name》,顺带还有他叮铃桄榔做早饭的声音。
他的厨房叫Cafe Paris。

与作家珍
然而如果Seattle的经历只到这里,那还不算不疯狂。大约你知道的,每到一个城市我都偏爱去中国城。没想到在50刀一小时的九零年代massage按摩院遇到珍,捡到宝贝故事。她穿粉色温柔T恤衫,头发披下来,眼线包住很像三毛。进门时拿着红花油,讲:“我不是按摩小姐,我是一个作家。”
我点点头讲我也是。没想到就此揭开一个半小时的倾诉。珍痴迷拍摄火中的意象与树叶飞舞之间的拟人状态,十年写了一万首诗歌,这么多年,在bestbuy买了100个u盘,装拍摄的照片。我想女人的一生大约总是骗男人,也被男人骗的。珍身上有种热腾的美,一路从北京、大洋洲、弗罗里达,再到洛杉矶、西雅图。和探长、厂长、律师先后结婚,真真是张爱玲《连环套》里的主角,一种悍然的美感。她讲自己的澳洲女儿多年未见,讲detective如何如何烧掉了自己的美容院,讲上一任犹太男人有钱,但抠到不肯给她买冬天的衣服,每次想要获得什么,都施加一些小恩惠:“比如夹着小苹果片,用牙签插起来的汉堡。”,现在的男人是一个美国佬电焊工,没什么钱但对她很好,“我们没出过国,但他带我吃法国菜意大利菜日本菜,手拖手,几浪漫。”
她激情地讲,我安静地听。倒是华人移民的卷轴,不论虚实,也恰是一个完整的庄周故事。谁又知道呢?珍给我念了很多她的诗歌,我都忘了,唯一有一句记住了,是她绝望时发在国内报纸的短诗:
“梦中常常是客,今日家中有谁?”
得到回应:
“世间人人是客,来去何必是谁?”
离开
乔送我去塔卡马机场时离航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下车帮我拖行李时,问我:还记得什么?我眯眯眼,挺迷惑。他说:You will be loved.
从baggage storage处拎来行李,凝神细看竟然离登机时间只有10分钟了。我一路飞奔跑到柜台,海航的柜员对我挥手:“够钟够钟,快d行啦!”。
倒是突然想起和城市和人和世间所有匆匆的匆匆告别——纽约搭机前我要把所有的购物所得装进两个行李箱,倒是翻出来到纽约前,十月和J在上海的Ars & Delecto酒吧喝martini espresso时互留的email。两人贴着秋日上海电影画面一样梧桐与凤凰单车掠过的窗,我和他的距离隔着一顶棒球帽,交谈里擦出一面雾气:“那到纽约了要给我写信。”
我咬掉笔盖,没纸,找来杯垫,笑着双手递:“这是我的名片。”
J配合把杯垫郑重双手收好,放在衬衫胸口位置,拍拍。
“会去多久?”
“还不知道。回程机票没买。总之,写信咯。”。

当下写信的念头是真的,后来你拖我赖,没存恶意,只是日子日子之间贴面,没有缝隙匀给一个遥远的人。谁也都没先写。想来对人情流转不再苛刻,也是长大好处之一。后来我在圣诞夜收到来信:“圣诞快乐。“
我是想说我与西雅图的关系,恰是不必刻意想起。但终有一天,够钟再来,够钟被爱。
今天的weekly murmurs也算是够长。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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