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
一到冬天,就特想吃糖葫芦。冰天雪地里来一串,冻得杠杠硬的,裹着亮晶晶的糖衣。
糖葫芦最好是山楂的,果粒囫囵个的也行;再好是去了籽的,吃着不硌牙不用吐籽,方便;最喜欢的是压扁的,大糖和山楂糅合在一起,咬一口外脆内软,酸中带甜,不好看但是好吃。
小时候家贫,糖葫芦不常有,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姥姥家,姨娘舅舅聚到一起,那几天大人们会轮流给这帮孩子买糖葫芦,一人一根,五六家子每天买一回,轮一圈这个年也就过完了。那时候过年更有仪式感,除了年前准备年货和三十晚上那顿饺子,初一大人们必召集所有的小孩子们梳洗打扮去拍照。
大家都穿上新衣服,或者捡穿旧衣服里比较新的。女孩子们要扎一个朝天揪或者两个羊角辫,再细致的就是把辫子编起来;男孩子也要洗干净脸,湿水梳顺了头发,小孩子们站成一排,由四姨或者老姨给大家点红点,拿口红,用手指肚抹一点,在眉中间点上去,点完了还要照量一下,红点要又圆又居中的才好,点不好的还得擦掉重来。
出门过了医院和桥头,或者抄近路穿过整个村子,就到了街上,街边的大红灯笼和彩灯已经熄了,只有路边的树挂映着太阳光闪闪发亮。那几年矿上的生意真是好,镇里人们日子也过得红火,春节时的心思也用的足,除了每年在工人文化宫召开晚会,街里的主路也被装饰起来了,除了灯笼彩灯,还有风车彩旗,还有冰雕雪雕。文化宫门前的雪雕年年应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还有不常见的孔雀凤凰,有带灯的,有会动的,活灵活现,配合着可劲扭的秧歌度,节日里好不热闹!
过了文化宫往公园去,路过桥头买几串糖葫芦,要挑那种扎在稻草捆顶端又大又红的,每串都得长长的半人来高的,这时候的糖葫芦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留着到公园门口照相用的道具。公园门口有三四家照相馆,家家门口都用苞米杆泼了水冻冰结成了树挂,再拉上彩灯,又喜庆又好看。大人讲好了价钱,小孩子们站成几排,小个子在前,大个子在后,一家的尽量站一起,前后有序的错列开来,摆好了队形和角度,几根硕大的糖葫芦分到前排孩子的手里,糖葫芦的方向也得一致,从中间分开向两边平行甩开去,倾斜的角度都得一致。造型摆的时间长了,冻得小孩子们脸上红扑扑的,大孩子们心里不快忍不住翻了白眼,好不容易拍完了照,糖葫芦又得回收上来由大人们统一分配,小孩子多得几粒,大孩子少得几颗,分来分去总是不满意,你的多了他的少了,你的大些他的小了。还有一年,一个弟弟因为忽然长高了没有站在第一排,分到的糖葫芦也不满意,又急又气大哭起来,从公园到文化宫哭了一路。终于在桥头遇到了他的亲叔叔,叔叔正好手里拿着半串糖葫芦,糖葫芦给了他才算哄住。
去姥姥家过年,再穷的时候也有压岁钱,一两块三五块涨到后来的十块,压岁钱往往是当场接下来,背人的时候转身要还给妈妈,妈妈再把钱转发给姨娘舅舅家的孩子。有一年是我爸带我在姥姥家过年,我得了压岁钱,我爸没收回让我自己保留,我揣在衣兜里时不时的要摸一摸,睡觉前还要拿出来看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钱弄丢了。那时候的五块十块可是巨款,吓得我不敢声张,心疼也不敢哭。春节结束我爸赶牛车带我回家,到镇上遇到了熟人跟我爸攀谈,我爬下车在路边跺脚取暖,正好路边有卖糖葫芦的,我爸看我无聊,告诉我可以用压岁钱买一串糖葫芦,我看了一眼亮晶晶的糖葫芦,偷偷咽了咽口水,说:爸,我不想吃糖葫芦,我要留着压岁钱买铅笔橡皮。卖糖葫芦的跟我爸说你家闺女一定学习特别好吧?我爸也就顾着吹牛皮去了,应该没注意我两手揣在兜里,眼泪涌到了眼眶里。
条件再好些的时候,冬天的时候村里也有糖葫芦卖了。推着自行车的小贩,车上竖着稻草扎梱,上面扎满了糖葫芦,最上层还是山楂的,中间是橘子葡萄的,底层是小黑枣的。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除了串门子的,路上基本没什么人走动,到村里卖东西就得叫卖。一声:糖葫芦(发音“躺胡咯”)勾得家家户户小孩子们心魂出窍,这时候就是使出看家本领的时候了,哭啊闹啊打滚啊,为了即将吃到嘴的糖葫芦,挨打挨骂也是值得的。
奈何我打小就是爱学习乖孩子的人设,也见多了姐姐被笤帚疙瘩打飞也没达到目的的惨状,自然是不敢跟我妈要糖葫芦的,所以只能趴在窗户边上目送卖糖葫芦的走过,过把眼瘾算了。唯独有一年,隔壁老陈家几个儿子商量了要做沾糖葫芦的生意,家里的锅不够用,借用我家的大锅熬糖稀,甜菜疙瘩洗净削好,切块插丝,锅里添水,锅下烧火,水开下甜菜丝,不停的搅拌,加水,添柴,等着水分把甜菜丝里的糖分稀释出来,就可以把甜菜丝捞出来了。剩下满锅的糖水再继续熬煮,水分蒸发后就剩下了黑褐色的糖稀。那一年我家还是土房,门外堆满了陈家拿来熬糖稀的稻草,稻草捆上扎着沾好糖在冷却的糖葫芦,那时候我多想做一个小偷,就偷一串糖葫芦,躲到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吃干抹净后把穿糖葫芦的签字扔到灶坑里,神不知鬼不觉,多好。当然,我最终也没能做成小偷,因为太胆小了,不想给爸妈惹麻烦,只是在最后他们来淘糖稀的时候,我妈拿筷子给我挑了一筷头的糖稀。糖稀真好吃,比麦乳精好吃,比白砂糖好吃,但是还是比不过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再后来我就离家求学了,也开始有微薄的零花钱,糖葫芦是买得起的,每次放假回家的途中,经过呼兰或者烟筒山的时候,天色昏暗,客车在颠簸的路上把大家晃得昏昏欲睡或者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总有小贩披着灯光攥着一大把糖葫芦到车上叫卖,那时候买一根吃一口,提神醒脑还能压住晕车的感觉,真是美哉。
等我上了大学,好像整体的经济都好了起来,糖葫芦的样式也多了,有香蕉的,橙子的,草莓的,猕猴桃的,红枣的,核桃夹心的,也有什锦的...沾糖的花样也多了,有糖衣外面再加芝麻的,瓜子的,葡萄干的...糖葫芦的造型也多了起来,不再只是长短的区别,还有各种造型,小动物形的,小人形的...价钱也涨上来了,从一两块涨到五块十块几十块...只是这时候看的多了,买的却少了。
怀孕那年冬天,我们住在偏远的湖边宿舍,某天晚上我忽然想吃糖葫芦,想的抓心挠肝的,附近又没得卖。龙哥半夜起来跑到小区门口的小店买了山楂,回来挨个切开去籽,再拿牙签串起来,烧水用白糖熬了糖稀,沾了一盘子糖葫芦,但是由于山楂不好,糖葫芦并不好吃,我忍着吃了两个,剩下的全都推给龙哥了。
再后来,每年冬天我都给孩子买糖葫芦,他每次都是把外面的糖衣啃着吃了,里面的山楂一口未动,剩下光秃秃的一串山楂,当然最后还是给龙哥打扫战场。但是每年冬天糖葫芦还是要买的,不吃糖葫芦怎么能算过了个完整的冬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