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水底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正在等人,顺便和别人打哈哈,聊着一些无所谓的话题,虽然这些话题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地方,但为了打发时间还是一言一语的聊,最近忙啥呢,忙点好,比闲着强,挺充实的,互相用片汤话搪塞对方。她正从楼梯上下来,打了个照面,短发,瓜子脸,眼睛很大,五官精致,皮肤很好,淡妆,站的很直,穿一呢子大衣,敞着怀,里面穿着毛衣。我和她不熟,也就是知道彼此,于是也就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继续和别人聊天,打发时间。
后来有段时间,饭局很多,大家那一阵特别爱聚餐,熟不熟都要莫名其妙的因为各种理由聚在一起吃饭。那天我和她在一桌吃饭,还是那身呢子大衣,换了个驼色毛衣,话不多,筷子也不怎么动,饭桌上有人说,你吃点,来都来了多少吃点。她说,我其实不怎么饿,来的时候吃了点。语气很客气,然后拿筷子夹了一点儿菜吃,继续拿起杯子喝水,那顿饭续了得有三回水,我感觉全是她喝的,我心想,要不人皮肤好呢,喝水多,排毒好,我回去也得多喝点。第二天,我就买了个保温杯。
那一阵我天天拿着保温杯喝水,穿一棉衣,带个冷帽儿,在昼夜温差很大的环境里,就这种类似风格的打扮持续了好几个月。落叶和雨水好像是最不搭的两种东西,所有叶子到了地上都变得那么软那么湿,完全不是落叶的感觉,好像是被雨生拽下来摔在地上,淹死了。我低头踩着一路尸首走,远处走来一个人。我认识他,吃过几回饭,爱逃酒,而且方式极其稚拙,手边总放一瓶水,先喝掉三分之一,剩下的分两次倒入二两的口杯假装白酒,与人畅饮。他看到我了,很惊异的说,哎呀,俗哥!咋穿这么多啊,还拿着保温杯,这干嘛呢这是。我心想,操,都他妈快供暖了,这么冷的天儿你还露个脚腕,老了全是病。我笑着回答说,养生。他说,昂,哈哈哈,6啊俗哥,这一阵酒场咋不见你了,退出了啊。我说,啊,这不养生呢吗,喝的少了。他说,这可不行啊哥,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你这得多喝啊,不能退出。我一想,确实,酒场的江湖地位最近有些不稳固了,江山都代有才人出了,琅琊榜上排名都快看不见我了,我得重振旗鼓,重整河山一下子。
待了半天,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大概喝到第三杯野格的时候,上嘴唇被冰块冻的发麻,肚子也没食儿,结账,穿衣服,出门,觅食。一出门,发现街上人还很多,伸手看表,8点,心想要么刚才喝酒没碰着熟人呢,太早了。找了半天,找到一家闹市区的饭店,门脸儿挺大,一楼粤菜,二楼家常,门口不太平整,积水很多,有个保安大喊,倒!倒!往右打死!很像驾校那些脾气不好的教练。伸手推门,感觉有人在后面,一回头发现是她。迎宾问,您好几位,我扭头问她一个人吗,她说是的,我跟迎宾说,两位。
我说,我不会点菜,你先点吧。我把菜单推给她。她也没推辞,跟服务员招手示意,翻看着菜单说来一个干锅菜花,一个糯米八宝饭,一个疙瘩汤。然后把菜单又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再完善一下。我说,来个摇滚...凉皮?好嘛,这凉皮都摇滚了,再来个过油肉和杏鲍菇,就这样吧。等菜的时候,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我的话变得很多,在菜上来之前一直没有冷场,过了一会儿,菜上齐了,我们开始动筷,菜都还不错,但我吃到那个八宝饭的时候,我想,在家过年都不吃个这糯米年饭,到外面吃来了,黏黏拽拽的,还齁甜。但我抬眼一看,她吃的还挺高兴。
吃饱喝足之后,心情舒畅。我推开门,准备跟她告别,门口的迎宾热情的说,您好,欢迎下次光临。她对着手机照了照自己。我点一根烟说,你家住哪儿啊,准备回家?她说,我家在南边呢,先不着急回,附近转转,你回吗,一起遛遛?其实我对这个姑娘印象很好,长相好,气质佳,说话让人爱听。我说,不回,家里没人。看你朋友圈,每天都去健身啥的啊。她说,嗯,塑塑形啥的,前一阵作息不太规律。我说,咋的了,有事儿啊。她说,啊,是,前一阵子和男朋友分手了,难过了一阵,这不现在没啥事了么,健健身看看书啥的。我说,你这挺想得开,我认识一大姐,分手三年了,还在微博小号连载着她的伤心往事呢,写点谁都看不懂,也就她自己能明白的伤心诗词,我也不知道她是命里没人,还是爱的过于深沉。她笑着说,你这说着说着咋还押上韵了呢,伤心肯定都伤心啊,每个人缓和的时间估计不一样吧。我点点头又说,咋分的啊。她说,不合适呗,这不分手之后的标准答案嘛。其实我早听别人说,她男朋友不太好,她还不信,跟人家说,知道你们好心,俩人的事儿,就别瞎操心了,合着一整段感情,就没用过心,那这演的太好了。我说,那现在咋想的,没想着再找一个?她说,先把自己提高点呗,再找的时候起码水平高点,不能老在这一个水平线晃悠啊,就算最后没找着,自己也变得不错,也挺好。我说,行,你算是活明白了。她说,你可别,咱都岁数不大,别整得我跟看透人生似的。我说,是是,你是仙女。她一扭头,眼里带着笑说,被你发现了。
每年都感觉今年比上一年冷的要早,自己一年比一年抗冻了,其实是不自觉的把秋裤穿的早了。我们约着一起出去,也没说去哪,就出去了。她是真的抗冻,我都穿成粽子了,她还是穿一呢子风衣,这次呢子厚点。我说,你不冷啊,穿这么点。她说,不冷啊,跟个老年人似的穿那么多干嘛。其实我也知道,她是冷的,现在不冷,一会儿准说冷,也得假装没事,因为自己出门说了不冷。手很凉,再暖和也凉。我们走着去西西弗,书店不算太大,给人感觉挺黑但很舒服,进门的推荐书籍没有红色的书和一些成功学,是一些小说。书的种类很杂,漫画书旁边就是历史书,我拿起一本写武则天的书,翻了几页就看不了了,脑子里全是刘嘉玲和那句他们就是见不得女人当皇帝。往后走,悬疑小说面积很大,东野圭吾就有三层,剩下的是一些书名看起来就是悬案,有个故事说,这个主人公有被迫害妄想症,一天发现有人跟踪他,怀疑有问题,报警去了,警察看了几天监控发现没事,主人公又有病,就不管了。半个月后,主人公死了,死相极其凄惨,尸检时候发现胃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常人认为不合理的,可能真的在。看得我一阵冷汗,赶紧放下,不看了。
去找她,发现她不在附近,找了半天,结果在一个拐角看见了,拿着龙应台的书在看,我突然觉得木地板上全是雪,下了一夜的那种,平整,厚实,又光滑,踩一脚进去破坏美感,我站着不敢动,就看着她。也许是下了雪的缘故,灯变得很亮,光打在纸上,纸的白反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我觉得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