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花心85:鱼跃菱花散
菱角开花时节,天气多燠热,孩子们开始“噗通、噗通”下水戏耍了。姑娘们也穿得少,蹲在池塘边浣衣,嫩白的胳膊腿儿露出来,就有不良少年拿言语调戏。咱还不能从文化教养层面批评这事儿,因为许多孳生在采菱季节的古典爱情,正与此相关,本质如菱花一样素洁……
鱼拨菱花动,鸥冲桂桨飞。(明·区大相《泛舟》)
鱼跃菱花散,龟游莲叶开。(明·欧大任《溪堂暑夜》)
——这绝美的环境里发生的一切,可能都是好的。菱花本身没有任何知识修养,却成就了历代无数诗人的雅兴,所以,人类文化也许并不比菱花之类的野物更高贵。唐代韦庄有道,“满塘秋水碧泓澄,十亩菱花晚镜清”(《三堂东湖作》),这在画家笔下,亦是永恒佳境。情欲、食欲等等即便萦绕其中,也是美的构成。
再宽阔的池塘,只要扔一些菱角进去,数年后叶片即可覆盖整个水面。白色小花星星般夹杂其间,时有蜻蜓驻足,营造一种类似森林与天空的宁静。明代刘泰的描绘恰到好处,“溶溶新水碧于苔,风静菱花几个开”?(《清溪放棹图》)须得有小舟在其中搅扰,才能让人发现:那也是一片生动活泼的世界。元代宇文公谅有六首《西湖竹枝词》,其一道——
菱花菱叶间水泓,采莲入港与郎逢。
劝君挟弹休打鸭,鸳鸯飞起杳无踪。
如果今天的西湖乃至所有池沼能恢复这份情景,我相信整个中国会令人耳目一新。古人虽然没机会享受很多东西,但在自然层面的获得感,咱只有艳羡。晚唐美女薛涛曾“旋摘菱花旋泛舟”于《菱荇沼》,其时正逢“水荇斜牵绿藻浮,柳丝和叶卧清流”。大自然有意无意地造就这一切细节,似乎只要识得几个字,将其在纸上大致罗列一下,便是诗。
去年秋天,我蹲在五外公家菜园的小沟边翻菱角——注意“翻”字,就是把菱角秧轻轻拎出水面,翻开,菱角即显露其下。摘了剥壳,趁新鲜大嚼,清甜中带些水腥气。宋代董嗣杲咏《菱花》说,“荒年收实当蔬餐”,在今天看来,竟有点奢侈!古人作过无数“采菱曲”,与“棹歌”是同种风味,今天读来,亦然奢侈。如明代宗臣所唱——
湖上菱花落复开,兰舟桂楫去复来,妖童艳女行相催。
行相催,不可住。罗衣寒,碧水绿。
——“妖童艳女”也掩盖不了菱花在人们视野中的闪烁。它的存在虽无厚重,却足够轻灵。清初王士祯论诗极重“神韵”,那些菱花何尝不能担此重任呢?王先生自己的《浣溪沙》中,便有“棹歌声里采菱花”之句。
据明代徐渭的《王山人丹房》透露,道士或隐士们所居之地,未必一定远离尘嚣——“山房在何所?宛在水中央”;那儿有“菱花归舫乱”,也有“荷叶过人长”。说的大概就是他故乡绍兴野景吧?其实在有大片菱花的地方,无论建不建“丹房”,都可以当“山人”的,因为那儿每天有十万只蜻蜓蹑手蹑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