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王 | 王室而既卑矣

我们都知道,周王室的衰落大抵从东周建立开始,作为东周开始的标志,周平王成了带领兄弟们走向没落的领头羊。但从他个人角度而言,这的确非他本意,周王室的衰落早在西周中后期就日见端倪,而他也不过是受害者之一。但有一个细节常常为人所忽略:即便是东周时期,王室的衰落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诸侯的强大更非一日而成。比如,晋文候虽在东迁时功劳卓著,但晋国却随后陷入内乱,并没有借东风之力而崛起。其他参与的卫国、鲁国等也都没有真正崛起,特别是卫国,走了反向路线,跟着周王室一同衰落了。真正借了周王东风的只有郑国,而郑国的强大对手恰恰是给了它上升台阶的周天子,可以说,是郑国让周王室从诸侯的王跌落为实际上的一方诸侯,对决的双方正是郑庄公与周平王之孙周桓王。
让我们从头说起吧!
初登大宝,周郑交恶
周平王之孙名林,他的父亲原本是太子,可惜早死,爷爷便将王位直接传给了他。周王林是幸运的,没有叔叔大爷们来抢王位,在他继位以前,周王室曾与郑国交换人质,周平王派出的人是王子狐,未知其选择是否暗含着为孙子扫清障碍的意思。在后来的史书里,王子狐再也没有现身。
周王林继位之时,似乎还较年轻,有年轻人的锐气,对诸侯的崛起、特别是郑国的崛起非常不满。爷爷还在世时,没少受郑国的气,当年郑武公在时还算收敛,可郑庄公继位后越发嚣张,竟然胆敢当面质问爷爷任命大臣的安排,俨然他自己才是天下王者①。而爷爷的妥协与软弱想必也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周王室迁都洛邑后,威严日衰,周王林不甘心,他要重振王室雄风。
注①:详见周平王一章。
爷爷忌惮郑国,孙子却不屑一顾,周平王驾崩之后不及一个月,连纪年都还不曾更改,周王林就开始了大动作。
首先,周王林要做爷爷不敢做的事,公开提拔虢公,即“周人将畀虢公政”。(《左传·隐公三年》)
在周平王一章中我曾讲述过其晚年的一桩窝囊事。周平王有感于郑庄公骄慢跋扈,打算分掉一部分郑国在周王室内部的权力给虢公,岂料被郑庄公察觉,闹出了不愉快。周王林对此事一定耿耿于怀,否则不会在爷爷去世之后便如此迅速而招摇地扶立虢公。他看起来并不忌惮郑庄公和他的郑国,敢于公开对立,这就让郑庄公极为不满,周郑之间展开了长达十几年的对峙,两国从此分道扬镳。
在最初的较量里,郑国小胜,周王林一继位就感受到了郑国的强霸:
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左传·隐公三年》
对祭足我们已然十分熟悉,作为郑庄公的急先锋和不二忠臣,他第一个冲出来教训了初登王位的周王林。在古代,农业作物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偷盗抢劫别人的粮食等于断人家的活路。郑国抢的这点粮食当然不足以威胁周王室的饭碗,但这样的举动也是前无古人的逆天之举,郑国显然是在警告新王:你爷爷也不能奈我何,你又算什么!而更恶劣的是,此时正值平王丧期,春秋时代对待他国守领的丧期是非常重视的,依照礼法,即便是讨伐也要等丧期过后才可。而面对周天子的大丧,郑国竟敢如此嚣张,公然羞辱周王,周王林岂能不恨?
但恨归恨,周王林也因此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实力不堪与郑国抗衡,故未敢有大动作,双方开始了冷战。就在此时,晋国国内发生内乱,周王林的注意力暂时分散去了那里,派了不少军队参与平叛,两三年里也没有再与郑国发生不愉快。
大概经过了几年的冷处理,郑庄公觉得新王吸取了教训,懂得服软低头了。而自己几年来都没有再踏入王畿,长此以往恐惹天下人非议,于是主动向周王林示好,进入王畿朝见天子。却不料,周王林心里的结还死死地扣着,从没有解开过。
郑伯如周,始朝桓王也。王不礼焉。周桓公言于王曰:「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善郑以劝来者,犹惧不蔇,况不礼焉?郑不来矣!」
《左传·隐公六年》
面对郑庄公主动伸出的友谊之手,周王林不屑一顾,摆明了是还记着仇。按照当时的观念,即便是天子也要遵守礼法,不能任性妄为,周王林的举动既违背了礼制也不够聪明,遭到了老臣的批评。大夫周桓公认为,郑国对平王东迁有功,总该礼让它才对,这是周平王的老政策。而从现实情况来看,郑国日渐壮大,早就不待见王室,王室更应该懂得顺应形势,做出一些姿态笼络住郑国,而不应该大摆王室架子,毕竟已今非昔比了。这一段里没有交代郑庄公对此事的反应,也没有后续的周王林的描述,不过根据后面史实的记述,我们可以做一番合理推测。
首先看郑庄公如何看待此事。虽然他是周天子分封的伯爵,但从之前的做法来看,天子根本不在他眼里。这一次他主动入王畿,难免有些屈尊忍辱之感。但遭到周王林的无礼之后,他果真如周桓公所说没有再来么?并非如此。两年后他又来了,不但自己来,还带来了齐僖公。
八月丙戌,郑伯以齐人朝王,礼也。
《左传·隐公八年》
齐僖公想通过郑国取得在中原的重要位置,朝王是必须要有的一步。郑庄公为了拉拢齐僖公,引荐他朝王是最好的方式。郑、齐之间有利益同盟,两者间的利益远高于郑、周之间的交恶,郑庄公表面上并没有计较周王林的无礼,高高兴兴地又来见大王了。由此可以推断,上一次遭到无礼对待后,郑庄公并没有当下撕破脸,很可能仍然故作谦恭,也没有为此发兵抢王畿的粮食,一切风轻云淡般消逝。郑庄公能屈能伸,心怀城府,气量足够称霸诸侯。
再来看周王林。同样是从齐僖公朝王一事推断,周王林在听到周桓公的批评后想必也做了思考,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成熟,意识到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后果,而这些不良后果可能给周王室带来厄运,故积极收敛,在郑庄公陪同齐僖公再次觐见时,做到了天子应有的行为,这一次的朝见是愉快的。
周、郑之间进入了相对缓和的时期,这从之后几年郑国的对外关系中可以窥见。周王林六年(前714年),“宋公不王。郑伯为王左卿士,以王命讨之,”(《左传·隐公九年》)次年,“齐人、郑人入郕,讨违王命也”(《左传·隐公十年》),郑庄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与其他诸侯间的战争上,并且都打着周天子的旗号,周王林也没有异议。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周王林乐得郑庄公的矛头转向其他诸侯,让他们互相斗,也给王室扫除其他隐患。而郑庄公则借王室的名义为自己称霸的道路扫清障碍,为自己扬名立万。
但,郑庄公有别于周王林之处在于,他始终是清醒的。此时的周王林可能还在做着王室重新崛起的大梦,而连年得胜的郑庄公却在胜利中看到了深重的危机:
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夫许,大岳之胤也,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
《左传·隐公十一年》
郑庄公以王命讨伐许国并分裂了许国,命公孙获为许国西部的地方长官。这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可他道出了三方面的隐忧:其一,王室衰败,再无回天之力。这已然是明面上的事,倒并不新鲜,也许只有周王林自己不这么认为。其二则非常重要,也体现了他深远的政治家眼光,他预见到了“周之子孙日失其序”,那么,谁是周之子孙?周王林当然是,只有他一人而已吗?不,卫宣公也是,鲁隐公也是,还有不入流的蔡侯等等,同样也包括他郑国的子孙。郑庄公说这番话时,恰是入侵许国大获全胜的最高潮时刻,而他竟然清晰地看到了历史的走向,嘱咐占有许地的大臣“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我死,乃亟去之”,他不但看到了其他姬姓国的混乱与衰败,甚至预见到了自己死后郑国的命运,这不得不说是具有高度政治敏锐度和洞察力的。那么,既然他意识到了郑国的危机,为何不周密部署,给子孙以交代?紧接着他道出了第三点,“天而既厌周德矣”,如果说前面的话还是从政治角度看待问题,那么第三点则是着眼于大历史的走向,从更宏观的角度看待问题。看起来有些宿命论的色彩,其实他恰恰道出了历史的真相,姬姓人是无法再霸占天下了,将有更强大的族群取代姬姓一族。许国何姓?姜姓。许国当然无法称霸,不过,姜姓之国并不只有许国,还有齐国。在郑庄公之后称霸天下的恰恰就是齐国的国君。在齐之后,晋国虽然崛起,但南方同样崛起了芈姓的楚国,晋楚争霸绵延不绝,而最终,晋国亡于大夫之手,姬姓彻底沦落。
郑庄公明白,自己霸得了一时,霸不得一世,而历史的走向并非他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左右。时代会淘汰以周德为核心的政治力量和历史包袱,他为子孙打算得再好,也无法改变历史的潮流。固然显得悲观,但却是难得的清醒。
与他相比,周王林就不那么清醒了,他的心思仍然停留在一件事上:复兴周室大业。
一战而王室卑
五年后,周、郑之间终于撕破脸皮,展开了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这场战役由周王林亲自发起,跟随他鞍前马后的有蔡、卫、陈三国,郑国一方却是孤军敌众,形势上处于劣势。然而,就是这样一场战役,让郑国一战而威震天下,周王室却因自己发动的战争而彻底衰落。
就在郑庄公嘱咐公孙获那一番话之后不久,周王林便有了动作:
王取邬、刘、功蒍、邗之田于郑,而与郑人苏忿生之田温、原、丝希、樊、隰郕、欑茅、向、盟、州、陉、隤、怀。君子是以知桓王之失郑也。恕而行之,德之则也,礼之经也。己弗能有而以与人,人之不至,不亦宜乎?
《左传·隐公十一年》
虽然周、郑关系一时缓和,但显然周王林还是在惦记着报仇雪恨。他趁着郑庄公连年与诸侯作战的当儿,私自做了个决定,拿走了郑国的部分土地,继而把原属于苏忿生的一部分土地强行塞给了郑国。苏忿生早已不在人世,他是西周建立时期的大人物,任职周武王的司寇,掌管刑狱,他的封地就是引文中提到的温等地。几百年后,周王林突然把这块封地转手给了郑国,这是什么道理?从引文中君子的“己弗能有而以与人”那句话判断,似乎周王林已然失去了对这部分土地的实际管辖权,那么,他如何失去的呢?由于史料的匮乏,具体细节已不得而知。但我们不可忽略的一点是,就在八年前,郑国的祭足曾经率军在温地抢过粮食(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这似乎说明此地已然被郑国染指,郑的势力渐渐大于周的势力,周王林索性将这块地方全部给了郑国。从字面意义上看,周王林划给郑国土地是出于补偿的需要,可是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即周王林为什么,又是如何从郑国手里“取”走那些土地的?从古至今,只见为土地而血腥厮杀的国家,鲜少见过随随便便将土地拱手送人的事情,何况是一直以来占据上风的郑国。那么,周王林是否是趁郑庄公出征在外的空档,出兵夺走了这些土地,又假意将实质上属于郑国的土地从名义上正式划归郑国?也许是这样的,《左传》没有说周王出兵抢占,那是因为从法理上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现实已远非如此,但政治上依然具有高度的正确性。
面对这样的情形,郑庄公如何应对?从现有史料记载来看,他没有采取军事行动,因为不具备政治正确性,法理上不成立。但他也不是没有任何应对措施,就在此事发生后的第二年,郑国再次与鲁国洽谈了交换土地的事宜,这就是“泰山之祊易许田”。
早在周王林五年(前715年),也就是郑庄公向周王林引荐齐僖公的那年,郑国就已与鲁国展开了有关交换事宜的洽谈。祊(bēng)这块地方原属于郑国所有,是周天子所赐,但地点却临近鲁国,因其处泰山脚下,故赐赠的目的在于天子祭祀泰山时,供郑国的国君休息斋戒之用。而许田为鲁国所有,地点却在郑国边境靠近许国的地方。还记得鲁隐公做公子时被郑军俘虏的那场战役吗?当时被俘地点是郑国的狐壤,此地在郑国境内,鲁国公子息胆敢孤军深入作战,后援何在?展开地图,许田恰在狐壤以东,很明显,这就是公子息远道而来、孤军深入的落脚点。
春秋时期,周天子已然不再祭祀泰山,许田孤悬郑国南境,无论从政治还是军事角度来看都是不妥当的。当年郑庄公有意与鲁隐公做交换却没有成功,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从郑国一方看,应该也有不想以此激怒周王的意思,毕竟齐僖公还要借助郑国的势力朝见周王,于郑国也是有利的。而周王林私自夺取郑地的举动很明显惹恼了郑庄公,就在此时,鲁国国内发生政变,新君鲁桓公上台执政,郑、鲁、齐三国军事同盟也已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好得跟一家人似的,郑庄公便再一次提出交换土地的要求,附送给鲁国不少宝物。郑国终于控制了许田,军事上也就彻底摆脱了鲁国的威胁,但这无异于打周天子的脸,等于正式宣告,郑国再也不会将王室奉为至尊,也不愿再侍奉王室。
周王林感受到了郑庄公的怒意。三年后,他正式剥夺了郑庄公的卿士职权,算与郑国一刀两断。而郑庄公也不再考虑王室的面子,真的再也不来朝见了。
眼看着自己的惩罚措施对郑国毫无作用,周王林气得浑身发抖,他要制服郑国,要让郑庄公低头认错!
王为中军;虢公林父将右军,蔡人、卫人属焉;周公黑肩将左军,陈人属焉。
《左传·桓公五年》
这一次,周王林是认真的,也是有备而来。王师分三路,周王林亲自统帅中军,右军由虢公林父统帅,参加作战的还有蔡军和卫军,左军由周公黑肩(周桓公)率领,陈军随从。从部署来看,可以说是完备的,三路大军压向郑国,而郑国根本没有外援,鲁国是王室一家,齐国巴结王室还来不及,自然都不会出援手。不过,郑国并没有惊慌失措,毕竟已不是第一次被人群殴,当年的东门之役也大抵是这些诸侯,却并没有从郑国那里讨到什么便宜。而有了作战经验的郑国在军事部署上也不惧王师:
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承弥缝。
《左传·桓公五年》
曼伯一说即为太子忽,我们已然对他的个人能力非常熟知了。从郑国的部署来看,郑庄公对这次战役也是分外重视的。与王师相同,郑庄公也坐镇中军,左右护法是大夫原繁和高渠弥。右军同样重要,交给了能征善战的太子,左军不可忽视,由疆场大将祭足压轴。郑庄公如此安排是有其理由的,而这番道理则来自他的次子子元,即公子突。
郑子元请为左拒以当蔡人、卫人,为右拒以当陈人,曰:「陈乱,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顾之,必乱。蔡、卫不枝,固将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从之。
《左传·桓公五年》
关于公子突于其中体现的智谋,容我暂且不表,留待郑厉公专章中详细解读。总之,郑国抓住了王师的要害,人虽众、心不齐,陈、蔡、卫三国各有小九九,根本不是真心作战,这样的军队岂能得胜?都是乌合之众而已。郑庄公采纳了次子的建议,大摆鱼丽之阵,于繻葛与王师展开交锋。果不出公子突所料,王师一盘散沙,一击即溃。但这场战役仍然是惨烈的,陈、蔡、卫虽逃了,周王林却不甘心败北,不过,他所表现出的勇气倒的确令人敬佩:
王卒大败。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军。
《左传·桓公五年》
在全面溃败的情况下,周王林显然并没有弃军而逃,而是坚持作战,不幸被郑大夫祝聃射中肩头。但他仍不弃军,坚持战斗,这在周王室已然非常难得。想必郑庄公也被震撼,感受到了周王林的倔强。念及法理和政治道德,处于优胜地位的郑庄公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见好就收,再一次表明他是一个清醒的君主。晚间,他派遣祭足去慰问周王②,也给足天子颜面,不想再与王室恶化矛盾。
注②:详见祭仲一章。
周、郑一战而定乾坤,从此周王室再也没有能力与郑对抗,周王林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王室一蹶不振,愈发落魄,到了周王林晚年,甚至出现了向鲁国索要车马的事情,可见王室的经济能力也出现了问题。而郑国却成了真正的霸主,非但没有遭到舆论谴责,反倒因战后的一系列尊礼表现而赢得了声誉,周王林的梦想就此破灭,他亲手将郑庄公送上了至尊之位。
最后的挣扎,身后的纷争
繻葛之战结束后,周王林的生命迈入最后的十年。此时的周王室已实质上成为地方诸侯,对于绝大多数国家而言失去了统摄力,大家都是遵循着高度的政治正确而摆出尊奉王室的样子,内心中却早已没了臣服之念,有的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不过,周王林也并非完全丧失了军事能力,大国无从插手,陷于内战泥潭的国家还是可以伸伸手的,周王林的注意力再次被引向那个让他感受过王者之尊的晋国。
我在《风雅漫谈》一书中曾详细讲述了晋国长达半个世纪的内战,连绵不绝的战争严重拖垮了晋国的实力,让晋国错失了平王东迁的红利,没有借着东风迅速崛起。早在周王林继位的第二年,周王林就曾经插手晋国事务,其一是派遣军队帮助晋国境内反叛势力曲沃庄伯攻伐晋国都,导致国君出逃。其二是镇压恩将仇报的曲沃叛乱势力,为了压制曲沃,又命大臣在晋都扶立了新的国君。两次插手都以胜利告终,让周王林感到自己很有面子。但此后,王室开始与郑国对峙,王室愈发衰落,直到十四年后③,周王林才又将目光转向了晋国,这一次又是成功讨伐了曲沃,扶立了晋国新君“晋哀侯之弟缗”。
注③:《左传》记载为周桓王十六年,而《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及《今本竹书纪年》载为周桓王十四年。
就在同年,周王林生命中有发生一件大事,这就是迎娶纪国公女为王后。
周王林已然在位十六年,不可能是第一次娶妻,很可能原配已经亡故,这才迎娶续弦。至于前王后是哪一国的女子,史书上没有交代,那么,周王林为何要从纪国挑选新王后的人选呢?
纪国是姜姓东方小国,爵位为侯爵,国君称纪侯。纪国的历史比周王朝还要悠久,从商朝时便已存在。纪国也曾强大而风光,甚至在周天子面前说齐侯的坏话,导致齐哀公被杀。可到了周王林的时代,纪国已然日薄西山,成天受齐国的欺负,更有郑国在旁为齐国助阵。此时的纪国为了生存,竭力巴结讨好鲁国,迎娶鲁国公女为夫人,跟随鲁国鞍前马后。鲁国也的确为纪国出力不少,减缓了齐国吞并纪国的脚步,也是对鲁国自身较为有利的政治谋划。可是,即便如此,齐国要吞并纪国的野心是不可动摇的,就在周王林十四年,纪侯不堪齐国侵扰,亲自去鲁国“请王命以求成于齐”(《左传·桓公六年》),然而却遭到了鲁桓公的拒绝。这一年,鲁桓公的夫人,齐国来的公女文姜刚刚生下太子,鲁、齐正处于蜜月期,鲁国自然不愿过多为纪国浪费精力。可如果鲁国都放弃了纪国,纪国如何生存下去?纪侯的目光只能投向遥远的洛邑。
纪国有意投靠王室,王室自然有所察觉,而于周王林而言,能够牵制住东方强大的齐国也是战略上的需要。纪国虽危,但若做了天子的岳父,齐国便不敢吞并纪国。纪国在,无论大小强弱,对齐国都是一种掣肘,也是一种监视。如此,周、纪互有利用,达成利益共识,联姻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惜的是,纪国公女嫁到王室仅七年,周王林便驾崩归天。列国形势变化极快,齐国也已换了新的国君,纪国终究不能抵挡齐国的高压,被齐襄公灭国。回到王室内部,周王林虽死,但却给儿子留下了隐患,导致王室出现了分裂,让衰落的王畿更加衰落。
初,子仪有宠于桓王,桓王属诸周公。辛伯谏曰:「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周公弗从,故及。
《左传·桓公十八年》
子仪是周桓王之子,又名王子克,应该不是前王后所出,但却得到了周桓王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嫡子太子佗。周桓王将王子克交给了最信任的宠臣周桓公,这个大臣已然多次出现在重大场合,在朝中颇有势力。当时有大臣劝周桓公不要接纳王子克,但周桓公不听劝,终于酿成了一场祸乱:
周公欲弑庄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遂与王杀周公黑肩。王子克奔燕。
《左传·桓公十八年》
果然,周桓王死后没几年,周桓公就发动叛乱,意欲夺权,最后被新王诛杀,王子克也逃出了王畿。这是东周以来王室内部第一次发生内乱,而前因就在周桓王自身,他犯了和曾祖父类似的错误,宠溺庶子而没有适当分配权力。作为天子,周桓王恐有雄心而无智慧,有锐气却无实力,不但诸侯的事力不从心,连自己家里也自行点了一把火,他的执政生涯并不成功。而他的失败却造就了他人的胜利,时代如郑庄公所言,正在一步步地抛弃周王,曾经的辉煌一去不复返,新的变革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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