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朝宣祖大王行狀
宣祖一朝是朝鲜王朝历史的转折点,宣祖以重正学而闻名,其在位时大儒频出,儒道大光。同时,党争四起,难以平息。宣祖晚年,朝鲜遭受七年的日本侵袭,在宣祖的主持下,朝鲜在灾难中挺了过来。战乱平息,宣祖绝少再踏出宫门一步,直至去世。
戊申春告訃使李好閔賫去請謚 天朝 昭敬大王行狀:
國王姓李氏,名恭僖王之孫,德興君岹之第三子也。母鄭氏,領議政世虎之女,以嘉靖壬子十一月十一日,生王於漢城之仁達坊。王生而質美動好率禮。幼時,恭憲王嘗竝與二兄召入,脫所御冠令以次着觀所爲。次及於王,王跪而辭曰:“君上之御,臣子何敢掛頭?”恭憲王驚嘆曰:“然。當以此冠遂給汝也。”因問君與父孰重,令書字以對則曰:“君親雖曰不同,忠孝本無異二致。”恭憲王大奇之。旣長封河城君。嘉靖乙丑,恭憲王有疾。世子暊旣卒,儲嗣未定。首相李浚慶等建議,請預選於諸姪中。恭憲王遂命王。入侍醫藥,仍命別擇儒士爲師傅輔導之,眷愛特厚,國內人心咸屬焉。隆慶元年丁卯,恭憲王薨。大臣以王妃奉遺命敎迎王以入。王方服母喪居私第,涕泣固讓。群臣擁戴迫而後乃行。
時,翰林院檢討許國、兵科給事中魏時亮來頒穆宗皇帝登極詔,方入境,聞國君新喪,未有儲嗣,甚以爲憂。及頒詔之日,見王儀表端莊、禮度閑雅,相與旋目賞歎曰:“東方眞主出矣。”時,王年纔十六矣。遣陪臣告訃于朝,且請承襲。翌年正月,皇帝遣太監姚臣、李慶,齎詔封爲朝鮮國王,欽賜誥命冕服綵幣。王卽遣右議政丁應斗等奉表謝恩。
王嗣位之初,銳意圖治專精學問,日御書筵討論經史,夜分不寢。時名儒李滉解官歸鄕,聚徒講學,自前王時屢召,未至也。王致誠盡禮敦諭起之,擢爲貳公。滉感激知遇疏陳治道六條,又撰《聖學十圖》、《西銘考證》,手寫程子《四勿箴》,以進。王虛心嘉納命,皆繕寫爲屛,置諸左右,朝夕觀省。不時召對從容講道,禮遇隆重,期臻至治。及滉亡傷,悼不已敎曰:“滉之隻字片言皆可傳後,其令有司裒集刊行。”本國舊稱文獻之邦,而其於格致誠正之學,則罕有傳焉。自高麗鄭夢周始倡絶學,至本朝金宏弼、鄭汝昌、趙光祖、李彦迪等相繼而起,講明道義,發揮經傳。王以此人等大有功於斯道,首命賜祭守塚,贈官與諡錄其子孫,命儒臣柳希春等撰次其行名曰‘《儒先 錄》。’仍命刊行《近思錄》、《心經》,且以《何氏小學》名物、度數最爲詳密,便於初學,本朝所撰《三綱行實》可以扶植倫紀,竝命刊行。敎該曹曰:“近來師儒之選,皆尙文詞,至於德修學明之士,則未見其人。以此黌舍游學之士,則皆以習文藝決科第爲業,未聞爲切問近思之學。士習如此,他日成就將何所觀?京中如此,外方可知。有學行堪爲師表之人,擢授方面之任,以付風化之權,巡行列邑,勸課敎誨。厚倫成俗端在於此。且爲學之方,莫先於《小學》。入學時,必令講試《小學》,則幼學之士,自知向方,以此申飭學行。”又敎以薦進遺逸爲新政第一。遂馹召徵士曺植、成運等,不次超敍,或不能赴,則獎諭勤懇。其他以經明行修著稱者,前後擢用甚多,至有白衣陞卿宰者。
嘗於筵中論賢邪進退之機曰:“奸黨碑立,而汴京墟,僞學籍成,而南宋亡。雖悔於終,亦無及矣。可不戒哉?”時,臺諫追論先朝奸臣南袞等戕害士林之罪,請削官爵。人或以事在旣往爲言。王曰:“欲罪南袞者,所以追慕趙光祖之道學,且以定一時之趨向也。”遂罪之。且命錄用故儒臣金宗直子孫,追贈忠臣宗室朱溪君深源官爵。其彰善癉惡類此。
是年,穆宗皇帝冊封皇太子,遣翰林院檢討成憲、禮科給事中王璽頒降詔勅,遣陪臣奉表陳賀。嘗有講官進言曰:“今者朝無權奸,國無邊警,正此爲治之日也。”王曰:“此說不然。孟子當戰國之時,勸諸侯以王道。國家雖戰爭多事,豈有不能爲治之時哉?”己巳秋,恭憲王三年喪畢,納潘城府院君朴應順女朴氏爲妃。
六年壬申,翰林院編修韓世能、吏科給事中陳三謨頒今皇帝登極詔。翌年,王遣右議政朴淳等奉表陳賀。時,旱災切迫,王避殿減膳禱雨禁中,執圭立庭終日不懈,遂致甘霖。又因天變大臣乞免。王曰:“推咎台衡以應災變?吾誰欺?欺天乎?漢之人君以罷相塞天譴,君子譏之。”仍以手筆下求言之敎,首尾百餘言,無非引咎求助之意。
太學儒生上疏闢佛。王手札答之曰:“在首善之地,講論者道義也,期待者程朱也,宜益動心忍性,切磋琢磨。敬義夾持表裏交養,爲他日眞儒,立於朝端,上輔寡君,下澤斯民,使治隆而俗美,則吾道之衰,異端之盛,不足慮也。何必如太武誅沙門、毁佛寺之爲哉?”
又上疏請金宏弼、鄭汝昌、趙光祖、李彦迪、李滉等從祭文廟。答曰:“難愼而不敢輕許者,只緣其事重也,自有議定之日。且尊五臣莫如尊其學也。諸生無非英才好學之彦,宜懋時敏相與講磨孜孜,共成大儒,勉輔不辟,是予所望。”
嘗敎儒臣曰:“予嘗讀文山《指南錄》,悲涼慷慨,不忍終篇。夫文山,夷、齊後一人,而已爲萬世人臣之表,准我國鄭夢周節義文章,可與文山儷美,其文集竝速印出頒布。”仍命相臣盧守愼作序以進。
儒臣李珥撰進《聖學輯要》。王深加嘉獎,卽命刊行。時,王有疾,久而乃瘳。禮曹累請陳賀。王曰:“人之疾殆,未必不由於失攝之致。頃者不意得病,危而復蘇,貽憂大臣,驚動群下,方且祗懼悔罪之不暇,豈可偃然受賀乎?”
乙亥,恭憲王妃沈氏薨,禮官據《五禮儀》卒哭後當用玄冠,烏角帶。持平閔純上疏以爲:“三年通喪,無貴賤一也。宜從朱子之議,用白帽布裹角帶。”廷議不一。王乃斷然行之,居喪一遵禮制。終三年未嘗啓齒。丁丑十一月,榮靖王妃朴氏薨,禮曹以爲:“當從叔姪之服,服齊衰期年。”相臣朴淳等以爲:“王於榮靖王妃有祖孫之義,以繼體之重,當服三年。”王從其議,遂定爲三年喪,治葬奉祭式禮莫愆。
先是奸臣李芑、尹元衡等於乙巳年間,謀殺尹任、柳灌等,至於錄勳,群情久愈冤憤。王以事在先朝不欲輕改,及是竝命復官削勳。中外咸快。
壬午八月,皇太子誕生,皇帝遣翰林院編修黃洪憲、工科給事中王敬民來頒詔書,卽遣陪臣奉表陳賀。
丙戌十月,聖節陪臣尹自新在會同館失火。王驚駭不已,使臣以下竝拿鞫定罪,卽遣陪臣奉表陳謝。皇帝以王忠愼可嘉降勅獎諭,仍賜蟒衣綵段。
丁亥,日本差使臣來款。時,平秀吉簒君自立。王敎曰:“日本廢放其主,乃簒弑之國。不可接待其使,當以大義開諭却之。”命廷臣雜議,皆以爲化外之國不可責以禮義。王雖黽勉許之,而其守義之嚴如此。
戊子,謝恩使兪泓回自京師,宗系改正,竝惡名昭雪。《會典》一冊禮部題准給送,皇帝降勅褒諭。先是,國祖康獻王被本國叛賊尹彝、李初誣告于中朝,以康獻王稱爲弑逆臣李仁任之後。《皇明祖訓》及《大明會典》俱錄其誣語。自王七代祖恭定王以至前王,累世陳奏以辨其誣,每奏輒蒙許改,而所改之辭尙未昭示。及王嗣服慨然發嘆曰:“國系受誣二百餘年,何可偃然食息於覆載之間乎?宜極擇使价血誠奏籲,以期昭辨。”乃於萬曆元年,遣陪臣李後[浚]白等,三年乙亥,遣陪臣洪聖民等,六年戊寅,遣陪臣金繼輝等,十二年甲申,遣陪臣黃廷彧等,節續齎奏陳請。每當封奏,王必戒使臣曰:“不得準請,則毋還也。”其危辭懇語,可以感動天地。至是始得快覩昭雪。王敎群臣曰:“賴諸卿之力,今日得有此事,皇恩罔極。古之人君,莫大於中興祖業、匡復舊物,然此不過外物耳。豈如今日得雪數百年至痛,使彝倫攸敍東韓再造?予可以有辭于祖先矣。”遂親行告祭于宗廟社稷。敎曰:“今日親奉寶典,祗告太廟,志願畢矣。可大赦與臣民同其慶。且新受景命已告廟社,夫子乃彝倫之主,予當親祭以告彝倫復敍之意。”遂祭文廟。且命兪泓等一行及承文院提調等賜宴于太平館以勞之。又敎曰:“禮曰‘君賜衣服,服以拜賜。’古人於君賜之物,必服之者,所以榮君恩也。上年帝賜蟒衣置之臥榻之上,夙夜拱北竊祝,而惶恐不敢服。今將祗見先王,予欲服此以覲祖先。”
十九年辛卯,平秀吉又遣玄蘇等,致書本國。聲言欲犯上國,脅以假途,言辭悖慢,非臣子所忍聞。王據以大義斥絶其使,卽差陪臣金應南將,日本兇謀情節移咨禮部。先是,倭賊以犯上國之言,流布於琉球國,且誣稱朝鮮亦已屈服。琉球以其言聞于天朝。兵部使遼東移咨本國,問其是否,金應南之行,適及於此時。天朝見本國咨文,始知倭奴誣慢兇悖之狀。皇帝降勅褒諭,仍賜白金綵幣特優。王奉勅感激,大赦臣民,卽差陪臣韓應寅等備將日本書契及事情另行陳奏。方與一國臣民繕修城池,整飭邊備,以爲守禦之計。
二十年壬辰,賊乃空國而來,長驅蹂躪,勢如破竹。是其射天之計固非一日,蓄謀藏兇乘時以發。本國累世昇平,民不知兵,一朝猝遇狂寇,翦焉不支,南中州郡相繼摧陷。王分遣將士扼守要衝,嚴諭都民,禁無出城。下哀痛罪己之敎,徵八路勤王之兵,以示效死勿去之義。及至李鎰之師,潰於尙州,而鳥嶺不守,申砬之兵,又敗於忠州之㺚川,大賊乘之,其鋒不可當。王知大勢已去,乃謂群臣曰:“此賊謀犯天朝,實天下之賊也。我當爲天朝死守封疆,而惟其衆寡之勢,萬不相敵。旣不能力抗兇鋒遮截賊路,則無寧歸近父母之邦,上訴於聖天子乞王師,以討此賊耳。”遂定西遷之計。仍移咨遼東都司,申報各衙門,使之轉奏。于時王妃朴氏無子,儲位未定。四月二十七日,群臣皆以爲:“宜建儲嗣以鎭危疑。”王召大臣謂之曰:“後事之託,固有所屬,而特未遑耳。光海君聰明仁孝,好學不倦,年旣長成,可從民望,定爲儲嗣。”諸臣咸頓首稱賀曰:“宗社、臣民之福也。”二十八日,以光海君爲王世子。時,國事蒼黃未及專奏,先令咨報遼東,轉奏朝廷。三十日,賊報益急,王乃出城西行,分遣諸子號召四方。世子從王以行。及平壤失守,王進駐義州,乃令世子奉廟社主從。以若干臣僚前往東南,庶通湖、甸聲勢。乃觸冒危險,出平壤歷黃海東至於江原道伊川縣,所過傳檄召,募諭以大義。奔竄之民,聞聲坌集,皆思奮義爭,起而殺賊。八月,王遣陪臣鄭崑壽等陳奏賊情于天朝,請師討賊。九月,皇帝遣行人薛藩降勅慰諭曰:“爾國世守東藩,素效恭順,衣冠文物號稱樂土。近聞倭奴猖獗,大肆侵凌,攻陷王城,掠占平壤。生民塗炭,遠近騷然。國王西避海濱,奔越草莽。念玆淪蕩,朕心惻然。昨傳告急聲息,已勅邊臣發兵救援。今特差行人司行人薛藩齎勅諭爾國王。當念爾祖宗世傳基業,何忍一朝輕棄?亟宜雪恥除兇,力圖匡復。更當轉諭該國文武臣民,各堅報主之心,大奮復讎之義。朕今專遣文武大臣二員統率遼陽各鎭精兵十萬,往助討賊,與該國兵馬前後夾攻務期勦滅凶殘,俾無遺類。朕受天命,君主華夷,方今萬國咸寧,四溟安靜。蠢玆小醜輒敢橫行。復東南邊海諸鎭竝宣諭琉球、暹羅等,國集兵數十萬,同征日本直擣巢穴。務令鯨鯢授首海波晏然,爵賞、茂典,朕何愛焉?夫恢復先世土宇,是爲大孝;急救君父患難,是爲至忠。該國君臣素知禮義,必能仰體朕心,光復故物,俾國王奏凱還都。仍保宗廟社稷,長守藩屛,庶慰朕恤遠字小之意,欽哉!”王在義州率百官迎于江上,失聲慟哭。哀動左右,群臣皆哭。王謂勅使曰:“倭奴將犯上國,小邦抗義斥絶,罹此喪敗。朝廷若見倭奴書契,則可知此賊情狀矣。”十一月,皇帝特賜白金二萬兩。王拜受感泣,分賜扈從諸臣及陣上將士。王謂近臣曰:“避亂之人,槀死山谷,極爲可哀。其令各道守臣救活。”十二月,皇帝遣提督李如松等領遼、廣兵四萬出來。王盡誠迎勞涕泣而言曰:“蒙皇上罔極之恩,得見大人,小邦一縷之命,惟托於大人。”提督見王忠懇爲之動色。
二十一年癸巳正月,提督協率本國軍兵,大破平壤之賊。王謂群臣曰:“天兵今雖乘勝長驅,倭奴剽悍,秀吉兇狡。若悉聚諸道之賊,以爲抗拒之計,則勝負未可知。今以一捷動色相慶,不亦可憂乎?”是月,自義州進向平壤,將行登門樓曉諭州民,盡減徭役,且賜田租。西向皇都行望闕禮而發。到定州,世子奉廟社主來迎。王敎曰:“今日急務,只在天兵糧餉。予欲以匹馬策應於天兵之後,而續來天將亦當留待,其令世子前進安州一以策應、一以督運。”仍敎曰:“平壤舊都之民,陷賊而死者,竝皆收瘞,立標,俾無暴露之骨。”且命:“轉輸糧械,扈衛之人切宜減數務令簡約,供膳毋過三四器。”四月,聞官軍收復京城,群臣請賀。王曰:“此可慰而不可賀也。但當率臣民行望闕禮,以謝皇恩而已。”仍令耆老、人民一時行禮,與知感激皇恩之義。六月,王發永柔向京城。居民等上疏請留。王手札答之曰:“今予之行,非欲棄爾等而去也。但聞京城之民,飢餓失所,日望予至。非予遄進,不足以救之,都民之望予,何以異於爾等之欲留乎?”仍饋酒以送。時,京外饑荒,王下敎曰:“都民聞予近住,其望之之心爲如何哉?其發近邑之粟,船運京江。若不足則卽遣承旨,發京倉以賑之。”王見內人炙食牛肉,敎曰:“非牛不能耕田,人而殺牛,不仁甚矣。目今蕩敗之際,雖嚴禁猶懼不足以孶息,況屠殺無忌乎?內人則已爲重究。本邑守令不爲禁斷,其令勘罪。”嘗於行中失落所御弓子,有人得之。本官囚繫以聞,王曰:“旣已失之,則有得之者無怪。”卽命放之。聞者咸悅。提督李如松聞王筆法精妙,求之甚懇。王辭以疾曰:“予於提督,磨頂放踵有所不辭。但形骸徒存,而神魂已脫,揮筆成字誠所難能。”竟不許。蓋其微意不欲以小技示於人也。九月,王還京城。令近臣發倉實,以賑飢民,且減內廚日供之米,特分給之。都民之死於賊者,設壇致祭,收瘞。亦遍下書通諭八道,量減貢賦,盡廢貢獻,忠臣、孝子、烈女訪問褒錄。仍敎禮曹曰:“喪亂之後,都民之死者,何限?意其遺民過半縞素,及入城之日,見都民塡塞,而未有服喪者。此必亂後倫紀墮廢而然,所關非輕。其令各部糾檢。”先於五月,王遣陪臣表獻方物以謝,迄蒙皇恩,收復京城。十一月,皇帝遣行人司行人司憲降勅曰:“昨者王以大兵驅倭出境,還歸舊國,上表進方物來謝。朕心深用嘉悅。念玆復國重事,不可照常報問。今特遣使降諭兼賜大紅蟒衣二襲、彩段四表裏,以示朕惓惓爲王遙慰之意。”王卽遣陪臣上表、陳謝。王還都之後,首命收聚書籍,藏于芸閣。”且欲親祭文廟,禮官以爲:“聖殿燒盡,亦無位板,行祭無所。王敎曰:“予見則異於是。夫神之在天下,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不在。鬼神無常享,惟其致敬,則神在是矣。故古人或設壇而祭,豈必待木主哉?予意築壇於學宮之側,設位於其上,躬進以祀之,一以慰先聖之靈,一以重倫紀於干戈之中也。”敎大臣曰:“爲政在於得人。我國人才眇然,其所收用者,只在科擧。科擧投牒之場,安能盡人之才而得豪傑之士哉?四方之廣,豈無瓌才異行之士空老林下?古人曰:‘大臣以人事君。’昔晏嬰薦其僕臣,謝安擧其兄子。苟其人也,不以微賤而嫌,不以親戚而避。可合擢用者,其各薦擧。”京畿之民,以催糴爲苦,呈訴於駕前。王敎曰:“有司獨不見畿甸之田野耶?蓬蒿滿目,何忍催租?”時,王寓貞陵洞行宮,一日敎該官曰:“不可長處閭閻,卽舊宮城內略構草家,欲爲移寓。昔衛君茇舍于漕,古亦有爲草屋而居之者。此誠何時欲居大廈乎?”天將有以營建王宮爲言。王曰:“深讎未復,何以家爲?”天將歎服。
二十三年乙未,王遣陪臣奏請冊封王世子。皇帝降勅曰:“勅諭朝鮮國光海君諱琿。先該經理官題稱:「倭衆遁歸,屬國已復。光海君,靑年英發,臣民服從,宜令其選帶忠義陪臣,駐箚全、慶地方, 經理防禦。」該部議覆請:「給專勅以便責成。」今特命爾,總督全、慶軍務,積儲錢糧,號召壯勇,一應設險、置器、練兵、守要俱許以便宜區處。仍督率陪臣權慄盡心協理。爾宜奮身苦志幹蠱圖存,內起瘡痍,外修戰備。博擧萬全之策,永爲善後之圖,固我藩籬,寧爾宗社。俟有成功,另議處,毋或違越明命廢失良時。致誤事機噬臍何及?爾其承欽之。故諭。’王卽遣陪臣奉表陳謝。時,臺官劾帥臣。王手敎曰:“古者,元帥之行也,鑿門而出,推轂而遣,在軍稟命則曰:「此在將軍。寡人不敢從中制之。」今則不然,使庸人䝂子皆得以議其短,終乃慢罵而强存之,今之待元帥,其異乎古之元帥也。’論者遂寢。
二十五年丁酉,倭賊襲破閑山島張兵再搶,先鋒已逼京都。時提督麻貴提孤兵在京城,軍情危懼。王厲氣巡城,堅守不動。 經理楊鎬亦自平壤疾馳來援。王涕泣迎見,誓不與賊俱生。仍偕 經理視師江上,至以單騎渡江相度據守形勢,人心賴以鎭定。遂協助天兵,大翦賊鋒于忠淸之境以却之。及 經理督三路大軍,進箚於島山也,王欲以匹馬從戎親冒矢石,手帖懇請至于再三, 經理終不見許,而止。本國兵制,略倣唐之府兵,分休立防,兵農相依,雖便於守國,而常短於禦敵。王見戚繼光所撰《紀效新書》,甚嘉其制,別設訓鍊都監,命大臣一員以領之。擇武弁重臣爲大將,抄擇丁壯勇銳,分屬部伍,儲養訓鍊,頗有條理。時,南邊專倚舟師。王以手札敎帥臣曰:“我方致力舟師,集師於釜山。至於陸地之據險、他路之要衝,皆不暇及此。蓋有見乎前日水戰之捷也。兵無常勢,變出意外,豈可引前事而爲例乎?當初兇賊入寇釜山,直擣北上,舟師橫海而不憚,湖南議後而不顧,果何前例?我國形勢沿海千餘里,此眞所謂散地而三面受敵之國也。賊之兇狡特甚,若諜知我師之屯聚於釜山,自五島因風掛帆,一瞬千里直向湖南,繞出我師之後,則是我師爲賊所綴,自湖南、湖西以至海西、關西,一帶沿海無處不到,誰得以禦之?徒聚舟師於釜山,不置重兵於湖南,不守睦陸地之險阨,恐非計也。”嘗語講官曰:“存心有要。日用之間,千緖萬端交接於前,廓然大公順而應之,不以外物之來動其中。然後欲靜而靜,欲動而動矣。不然而邪思妄慮,有如雲興,則欲以消遣而不可得,蓋心如止水難矣。”時有物怪,天將求見我國卜者,以占吉凶。王曰:“天之賦物不得其常,是謂之怪,怪者失其常也。常者理而已矣,人事之失其理者,皆足以應之而受其凶。象占昭昭豈待占乎?彼一箇瞽師安能知之?”
二十七年,倭賊盡退。王遣陪臣奉表、陳謝。皇帝降勅慰諭,仍賜綵幣、表裏。是年中朝營造乾淸、坤寧宮,王遣陪臣進獻助工方物。皇帝降勅褒諭,仍賜白、金蟒衣。庭試策士。敎考官曰:“暫見試製,有用莊、老語者。自三墳、八索以來可法之文不爲不多,安用莊生詖淫之說?今宜禁斷。”
二十八年,王妃朴氏薨。兵火之時,王之受封誥命、冕服,竝皆淪失不保。王遣陪臣奏請照例補賜。翌年正月,陪臣回自京師,皇帝降勅,補賜誥命、冕服。制曰:“朕惟王者持危擧廢,莫厚于仁;立國安仁民,莫大乎禮。禮者物恥足以振之,國恥足以興之。雖文章、物采,無敢廢也。爾朝鮮爲國,素敦禮敎,懋篤忠敬,稱我優嘉。自頃以來越在草莽,典章、文物幾于蕩然。朕爲爾洗滌兇妖,恢還土宇,固我師武臣力,亦不可謂非爾秉禮之效。否則軍旅安經,政令安行?順物不守,事乃大逆,尙有今玆之捷乎?爾以誥命、冕服奔逬莫守,遣使來告,請得賜如初。夫事上莅下,須此修容,復漢威儀,朕所矜許。是用勅尙方製給,仍錫之誥,爾尙敬之哉!朕不以禮假人,爾毋以菲廢禮。藍縷啓楚,大布興衛,薪膽覇越。皆王今日事懋哉!毋忝命。’王卽遣陪臣奉表、陳謝。該官以王之欽賜冕服長短不適體,請改造。王曰:“吾皇上之賜,當服之無斁。何敢改也?予於壬辰蒼黃西遷之時,宮中之物悉棄之,惟皇上所賜蟒龍衣手索提出,擬於死時必着此衣而終也。其衣至今猶在時,或披見不覺涕下也。”三月,皇帝冊立皇太子,欽差翰林院侍講顧天峻、行人司行人崔廷健降勅,竝賜王及妃綵幣文錦。王遣陪臣進表、陳賀,又遣陪臣進表、謝恩。敎禮曹曰:“前代諸王墳墓及忠賢之墓,竝令修治封植以敦崇德象賢之義。”是年,王冊領敦寧府事金悌男女金氏爲繼妃,遣陪臣奏請繼妃誥命、冕服。
三十一年,陪臣回自京師齎捧到皇帝勅諭曰:“得奏,王已娶金悌男女爲繼室,乞賜誥命、冠服,特允所請。玆封爾金氏爲朝鮮國王繼妃,竝賜誥命、冠服、彩幣等件。就付差來陪臣齎,回至可收領。王宜祗承恩錫,永效忠貞,以副朕寵賚之意。欽哉!”
三十二年,遣陪臣押解漂海人民五十七名,具奏上聞。皇帝皆降勅獎勵,竝賜白金、文錦。
三十四年二月,皇孫誕生,皇帝遣翰林院修撰朱之藩、禮科左給事中梁有年降勅若詔,竝賜王及妃綵幣、文錦。王卽遣陪臣上表、陳賀,又差陪臣奉表、稱謝。
三十五年某月,遣陪臣押解漂海人民一十九名具奏上聞。皇帝卽降勅褒諭,仍賜白金、文錦、綵段。
王自禍難以來,憂勞成疾,賊退之後,亟欲傳位。頤養十餘年間,懇敎非一。雖以世子泣辭、諸臣不釋故黽勉聽政,而內禪之計,終不弛于懷。自丁未春,王疾彌留,以至于冬,證益危苦。世子晝夜侍寢,衣不解帶,沐浴焚香,虔誠祝天。王慮其生疾,累諭止之,常令留宿寢側。乃於戊申二月初一日,薨於貞陵洞行宮之正寢。春秋五十七,在位四十二年。
臨終手書遺敎,執世子手而授之,仍命權署國事。王聰明剛毅、恭儉慈仁、誠孝出天、英智過人、崇儒重道、好學嗜義。事大之誠,出於至性,迎詔拜表之儀,正至聖節望闕之禮,率皆虔誠精白,肅敬將事。雖顚沛流離疾病困劇之際,未嘗或廢,而亦未嘗少懈。每封進方物,必盥濯齋潔,手自點視,丁寧戒飭,極敬極愼。或因物力未敷有未盡情,則比使臣之回一刻不能忘,宮中得一珍味,則必置之案上,西向拜祝曰:“欲獻吾皇,何可得也?”瞻戴之誠,不啻如孝子之慕父母。
平居及對群臣語,一則曰‘皇恩罔極’,二則曰‘皇恩罔極’‧一念對越如在左右。兵興之後,天朝文武將官之前後出來者,蓋不知其幾,上自元戎下至軍丁,無不致敬盡誠,各盡其接待之禮。窮閻僻巷,出入不憚,風雨寒暑,罔或停廢。一日接遇或至三四處,侍從之臣皆若不耐,而未見有一毫怠忽之色。
今年正月,陪臣之齎詔而回也,王疾已亟,猶以不得郊迎爲痛。勅書至宮中,强起盥手,扶人拜跪,躬自奉安,西向涕泣。病遂加劇,蓋出至情,非强爲也。事榮靖王妃朴氏及恭憲王妃沈氏如事親母,承顔養志,曲盡誠意,朝夕問安之禮,十餘年如一日。若有疾病,則躬視藥餌,盡誠祈禱,及其喪也,哀毁過傷,一遵禮制。友愛天至,敬待二兄一娣。終身不少衰,撫恤諸孤如己出。性素簡約,不喜紛華,聲色‧游畋之娛、逸豫‧侈靡之樂,無一掛于心。食不重味,衣常澣濯,妃嬪宮人亦不敢服侈靡,以見勤恤民隱。冬寒暑雨,每軫其咨之念,節用惜費,務本重農,宮中粒食不令遺地曰:“此皆農夫粒粒辛苦之物。安坐而食,亦已足矣,況敢暴殄乎?”尙風化而重節義,礪廉恥而愼賞罰,愛惜民命,未嘗妄殺一人,雖昆蟲微物,亦戒其殺傷。若聞人之有病,則雖閭閻下賤,心欲全活賜以藥物,如恐不及,每當決獄,必哀矜惻怛以求生道。謹守成憲,苟非大謬,則不喜紛更,禮遇臺諫,雖有過激,而常示優容。卽位以來,朝臣雖或有黜罰,輒許自新,嚴而克寬,明不至察。御難處疑,果斷英發,則爲曠世豪傑之主;燕居雍容,沈潛刻厲,則似治經篤實之儒。至於籌邊料敵決敗算成,出人意表效於屈指。雅向儒術,孜孜不倦,日接筵臣,講讀經傳,揚確古今,出入淵微,所論高出先儒箋註之外,群臣莫敢贊一辭。一室焚香,左右圖書,雖於幽獨得肆之地,不設惰慢之容,凝神端坐,手不釋卷。以至諸子百家、醫藥、雜流之書,無不貫穿瀜洽,而斥絶異端,排擯詭論,嚴諭諸生禁用莊、老、佛語,蓋於異敎之書,燭破其源頭,知其彌近理,而大亂眞故也。
晩而好《易》,雖在搶攘,不輟講讀。常語筵臣曰:“讀《繫辭傳》,不覺手舞足蹈也。”發號施敎,細書成文,初不經意而輒成典訓,觀書十行俱下,一覽皆記。雖一日萬機,庶事叢冗,而裁決無留,刃迎縷解。至於刑獄法律之煩、錢穀文簿之瑣,一言判剖不爽毫忽,群下震懾,率職惟謹。
嗚呼!王以不世出之資,抱大有爲之志,高視千古銳意至治,期欲挽回世道,以臻隆古之盛。不幸遇賊,守義罹禍,王自以齎志莫伸,終身慷慨。惟其格天之至誠,可以質之於神明,有辭於天下,故用能蒙皇上不世之恩,雪先系之積誣,而垂光國之烈,却滔天之强寇,而成再造之績功,在宗祊業煥中興。
嗚呼韙哉!嗚呼痛哉!
戶曹判書李廷龜製進
朝鮮王朝實錄/ 光海君日記/ 太白山本/ 即位年(1608) 卷一 二月/ 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