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往事
我的妈妈被传销带走了
1、
我一个人,沿着石子铺的小公路往外走,天色渐晚,山的影子黑黢黢的,像暗中窥伺的怪兽,石子细小的窸窣,风的呜咽,树叶的共振,野鸟的鸣叫,汇成一股平静而孤独的背景音。
这条路我已经走过无数遍,从门口的小石桥开始,沿着一湾狭长的水库,尽头就是进山的入口,也是连接外面的起点。许多天前我妈从这里出去,不知去向。我希望这次我敢独自一人闯过“鬼屋”,说不定就可以等到她回家。
“鬼屋”就在前面,我已经可以看见中庭树影的摇动,这家是传说中的“绝户”,多年前家里的人因为各种原因陆续去世,留下这间房子,即使在正午都散发着森森凉气。
一股强烈的恐惧攫住了我,不知哪里腾起一只野鸟,怪叫着远去,几乎令我魂飞魄散。我只好转身折返,克制住即将涌出来的眼泪。今天她不会回来了。
我妈此去是为了参加传销组织的“学习”,我要到后来才明白,在那段时间里,家里出现的一系列异状,包括我妈不定的行踪,还有明显不符合我们消费水平的、三千八一件的西装,以及非正常时间来访的亲戚,都跟这件事情有关,而带她进入这个组织的,就是她当时的雇主,学校小卖部的拥有者,我们的政治老师纪某某。
她终于回家的那天天气很好,在我吃了大半个月的辣萝卜丝拌饭,在门口的小石桥上坐了一天又一天,小路走过一遍又一遍之后,她回来了,披着一身阳光,带给我一包糖果和方便面。
许多年后,我看是枝裕和的《无人知晓》,You饰演的妈妈把四个孩子丢在公寓里面,短暂而欢畅的相聚之后就是更加彻底的离别,我想,我比他们还是要幸运一点,毕竟我的妈妈最后回来了。
这段传销经历带给我的就是这样,时隐时现的疑惑,日复一日的等候,留给我妈的则是日后用来跟我辩论的论据,证明她所进行的直销事业的合理性,“我又不是没做过传销,都说了这个是正规的,跟传销不一样!”
我气结,持续了一晚上的说服行动又一次流产。
彼时她已经加入某国际直销巨头的“友爱”大家庭五年有余,我的反抗,显然已经太晚了。
各种蛛丝马迹都透露出她极度糟糕的财务状况,根据我搜集到的信息,沾亲带故的人被她借了个遍,甚至还找人打听过高利贷,我的舅妈,被她以买房为由借了一大笔钱,听我说明情况才知道,那所房子原来只是借住。所以这些钱只有唯一可能的一个去向,就是她所谓的,自由健康的伟大事业。
几下里对一对,越来越多的谎言被证实,我和舅妈都惊疑不已:那个满嘴大话,厚颜无耻的骗子,还是我们曾经认识的,我的妈妈,她的小姑吗?
而与此同时,展示在社交网络上的我妈,仍然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打扮入时,外表阳光、充满正能量。照片上的她,总是跟很多人在一起,在各种不同的地方,笑得自信而开朗。
这是她最终走投无路的前两年,走投无路指的是,她再也不可能从任何途径借到一分钱,没有钱,这份看起来十分优质的事业只能自动停止。不能进货,不能再参与各种“学习”,背着沉重债务,人脉完全透支,换句话说,她终于被那个许给她无限回报的平台榨成了“尸体”。
2、
一切倒回,时间拨到最开始。
1998年我念初二,记忆里那个暑假非常热,暑气蒸腾,十来平的小卖部尤其溽热难耐。这是我妈离开我爸,带着我从头开始的第二年,上无片瓦,暂时栖身在学校小卖部当店员,月工资两百。我也不知道她怎样在支付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之余攒起了买那件劣质毛料西装的三千八百块。
用传销术语来讲,这三千八就属于“人头费”,需要不断地拉下线来收回(其实也不可能收回),很多人第一次选择的下线都是自己的亲友,我妈也不例外,她真诚地把这条财路介绍给了我的舅舅和姨妈们,邀请他们俩共同致富,这就是我在某个晚自习前忽然见到我姨妈的原因。
我妈在柜台后忙碌,我姨妈神色严峻,显然正在等她商量什么。我为了找点话来说,把床头挂着的西装展示给姨妈:“看,我妈买的西装,三千八。”
按照我的理解,这个价格理应唤起一个成年女人对它的注意,进而考证它的细节,用料,剪裁,我姨妈却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我拼起这些疑点,才慢慢还原出那几年里我们家曾出现过的小型危机,亲戚们各自损失了一笔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妈或许为修复跟他们的关系多少付出过努力。我则经历了无数个饥饱不定的黄昏,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丢下我,却因为大人们脸上浮动着的诡秘神色而显得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八年过后,我和我妈再一次离开我爸,回到老家重新开始,又是夏天,除了两大包行李之外身无长物。双双来到职介所,给我介绍的是服务生,给我妈介绍的是短途售票员。售票员月薪五百,并没有休息日,离开这个城市久了,我妈连朋友也没有,白天还好说,晚上难免寂寥,又因为一把年纪一事无成格外有一种焦虑。不住宿舍的时候,我就去车站等她算完账一起下班。
她的同学胡阿姨就是在这个时候联系上了她,胡阿姨浓妆艳抹,珠光宝气,据说在做一门发财的生意,康益直销。
“胡阿姨约我去听课,你说我去是不去呢?”跟我说的时候,我妈脸上带着不安。
“去吧,反正也没事。”我鼓励她,无论是康益还是直销,于当时的我也都还是新鲜事物,我对此一无所知。
电视里常常有那种情节,主人公回到过去,为了修正他过去犯下的一个错误。如果时间真能倒流,我是否当时就能阻止这一切?是否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应胡阿姨的约?
其实我知道,没有胡阿姨,也会有张阿姨,李阿姨,赵阿姨,没有康益,也会有康健,康保,康神,那时候的我妈,孤独,失落,缺乏自信,康益这样的直销攻破她的防线简直轻而易举。
不多久,不安变成了神采飞扬,我妈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她要加入康益了。
她向我描述这份充满前景的事业,不止回报优厚,还造福人间,给人带去健康和美丽,年届四十才有了这个机会,她只觉相见恨晚。
似乎有哪里不对,我想啊想啊想不出来,看着她一箱箱往出租屋搬的产品,以后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用了的感觉占据了上风。反正她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售票员的工作又辛苦又低薪,自然不能与这份健康与爱的事业相比,我妈立即辞职,全情投入到康益中来,每天跟胡阿姨出去拜访客户,上课,学习,做活动,我也到了返校的时候,我们分开,彼此向自己的前途奔去。
忙完毕业的事,我才真正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从前觉得前面全是坦途,真正走到跟前却发现全都走不通。没背景,没经历,学历又不耀眼,放眼小城,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我呆下来的地方。
我妈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选择,跟她一起做康益。她举出几个例子,某某阿姨的女儿大三实习就开始做,成绩喜人,把整个宿舍都发展成了她的团队;某某阿姨的女儿一开始反对妈妈做,后来做得比妈妈还要投入;还有某某阿姨的女儿,连教师工作都不要,跟妈妈一起做,全心支持妈妈的事业。
不对劲,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也许是他们那种过于热烈的气氛吓到了我,这群人租的工作室在某个破旧楼房的二楼,我妈因为本钱小,只有一只柜子。没有地方住,晚上就睡在旁边的按摩床上。上到二楼,虽然楼道里乌漆墨黑,康益从业者们的赞美却像春风般扑面而来:这是王阿姨女儿吗?真是优秀呀……
我有什么优秀的呢?一份不值钱的文凭,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性,还有一脸的青春痘,没有地方肯要我,靠借朋友的钱维持日常生活,连一件新衣服也不敢买,只有康益向我张开热情的双臂。
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听我妈讲工作室里流传着的传奇故事,某老师(他们直销团队里都互相称老师,这也是我觉得不适的地方),曾经穷到连牙膏都买不起,每天就用展示的样本刷牙,后来做到跟团队出去旅游;某老师,曾经家人全体反对,而他用事实说话,扭转了家人的印象,现在大家都感恩他的选择;某老师,曾经是成功的商人,接触康益之后,被这种先进的制度和优质的产品所打动,现在每天开着他的大奔给客户送沐浴露;每天跟这种团结友爱的大家庭在一起,连最疯狂的赌徒都能改邪归正。
活动时间到了,众人自动聚在一起,摆好凳子,合唱《感恩的心》,神情虔诚而肃穆,像最狂热的信众和教徒。我心里涌起一股反感,悄悄溜出了工作室。
与此同时“投诉”不断涌来,我的同学、新交的朋友,只要在街头偶遇我妈,立刻会演变成一场洗脑与反洗脑的攻防战,我妈热情万分地向他们普及康益的优越性,邀请他们有时间去听课,他们则极尽敷衍,落荒而逃。
“有口气吗?用我们的口喷;是否抽烟?我们的牙膏对烟垢牙最是有效;亲人身体不舒服?那要坚持吃我们的蛋白粉;你一定要抽空来一下我们的工作室,看看洗洁精有多么环保,多么好用……这是一个值得推荐给所有人的品牌,只要你是人,你就能用上康益的产品,用过康益的产品,就不会再用其他的产品,从此终身成为康益的好朋友,康益欢迎更多的人加入。”
灯影里,我的脸红了又红。
上一个夏天,我还跟我妈在街头卖报纸,捧着一叠报纸,迎着烈日一家一家地送,主动招徕,难为情固然是有,可是也没有像这样,让我感到不适,抵触之余还有一丝担忧。这不是她,不是我的妈妈,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寄宿在她的躯体里面,每天做着疯狂的表演。
工作还是没有着落,生活也难以为继,我终于下定决心,揣着找朋友借的五百块钱,包里背着一身衣服和毕业证,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一定要走吗?”“对,一定要走。”
3、
我很少给我妈打电话,无论是流落街头,口袋里只有一顿饭钱,还是被偷了手机,面试又又又一次失败。并不是不想她,而是知道只能得到一种回答,她又在什么地方学习,她今天的努力是为了明天的幸福。
只有一次,她在电话里狠狠骂了我一顿,因为我找她要五百块钱。天气渐凉,没有衣服,工作依然没有着落,艰难地向她开口,得到她对我一意孤行的指责,为什么不留下跟她一起做康益,一定要跑到南方,现在都是自作自受。挂掉电话,她还是把钱给我打了过来,好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心里说。
把目标调低到只要活下来就行,我做服务生,做家政,就这么也过了近两年,中途只回了一趟家。冬天里,我妈穿着紧身裤和毛呢小短裙,她已经习惯了化妆,是个风风火火的时髦女性,而我蓬头垢面,难登大雅之堂。车站匆匆见过一面之后,我去朋友家,她仍然去忙她的事业,不知又跑到了什么地方,离开时也没来送我,而是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宝贝,妈妈爱你,对不起不能来送你,妈妈今天的努力,是为了明天的幸福。”
我在车厢里站了二十多个小时站到广东。
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找了一份符合专业的工作,仍然挣得不多,跟朋友合租一房一厅,好歹有了栖身之所。每个月薪水去掉房租,吃饭,必须的日用品,仍然没钱买衣服,整个夏天我都是两三套衣服换来换去。
可是我妈开始找我借钱了,虽然不多,也是我薪水的三分之一。听她口气为难,我只好把预留的本月饭钱转了过去,心里委屈,按下转账键,不禁狠狠朝取款机踢了几脚。
她的事业到底怎么样了呢?如果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不至于这一点钱都要找我借。可如果不好,她又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心态天天在QQ空间表演正能量?
我把疑惑压下去,连同对她的依恋,信任,与感念,过去她是怎样一次次把我从偏执的爸爸身边带走,苦苦支撑我完成学业,可以说,如果没有她,绝对没有今天的我,虽然这个我也毫无建树,但好歹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这些感觉都远去了,连同那个质朴、坚韧、善良、真诚的我妈。如今留在我印象中的,只有她无穷无尽的“学习”活动,诡异的语言系统,张口就来的谎言,以及真相不明,却深深让我感到不妙的财务状况。
一个康益从业者,每个月都需要不菲的支出来维持他“成功”的假象。打货,打得货越多越有助于快速升级,这些昂贵的、游离于正常商品价格体系之外的产品,通常都是由康益从业者自己消化掉了;学习,哪个城市有“分享”,康益从业者二话不说就要跑过去,一切开销自己承担;表演,衣食住行,日常用度,都是康益人表演成功人士的一部分。而康益承诺的回报却像海市蜃楼一般,永远看得见摸不着。
这是我后来才慢慢梳理出来的,彼时我只能尽量隔离这一切。与此同时我爸的电话开始频繁起来。此时他已经再次放弃自己(胡乱)谋划的理想,回到老家,跟我妈生活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我渐渐在心理上疏远了我妈,这种孤独让我必须选择靠另一个亲人近一点,我爸迅速捕捉到了信号,开始向我投掷一个个对我妈的控诉。
“今天又有人上门要账了。”
“你妈又出去跟人鬼混,半夜才回来。”
“你知道她找谁借钱吗?居然找我徒弟,你还记得刘叔叔吗?那时候你还小……”
“你妈不跟我亲热。”
每个小型炸弹落到我脑子里,都炸得我心烦意乱,半天回不过神来。
出差在外,再次接到我爸打来的电话:“你结婚的钱,你妈一分都不给我,我说拿了钱就走,绝不干涉她,现在没有钱哪里都去不成……”
我终于控制不住,在同事和客户面前哭起来,眼泪像骤雨一样滚滚而下。
一个多月前回家办了婚礼,结婚对象是我许多年的朋友。没有嫁妆,没有礼金,这些大家都选择了宽容,“再怎么样她都是你妈。”
婚礼上,她的“事业伙伴”来了济济一堂,欢笑,合影,仍然像每一次一样,把任何地方都弄成康益的主场。
而我爸印了一堆他的“个人诗集”,在婚礼上四处散发。
晚上跟来客聊天,我妈眼角滚下两行泪水:“终于,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她拉我过去,我却挣脱她的手走了。
新娘花还留在抽屉里,我爸的电话,终于扯断了我心里的最后一根弦。
我决定宣战。
4、
她的QQ是我帮她申请的,密码没有改过,我登陆她的空间,转载了几篇“康益是邪教”的文章。很快她的电话追过来,声音气急败坏:是你弄的吗?赶快删掉!
我挂断电话,不多时文章还是被删掉了,看来她自己掌握了删文的方法,再登陆,密码已经改掉。
我编辑了长长的短信,告诉她这些年来如何跟她渐行渐远,预备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过了,不行。婚礼前跟她论战一夜,败下阵来,在她这些年日益精熟的诡辩面前我毫无还手之力。
收到短信,她很快恼羞成怒,语无伦次,说要跟我断绝关系。
眼泪再次流下来,看吧,我就知道这些话当面说不出口。
正面强攻失败,我开始使用迂回战术,给所有亲戚打电话通报她的情况,对她进行侧面包抄。谁也没想到这一战的艰苦卓绝,我跟她的拉锯竟然从年头持续到了年尾。我们时而痛陈心事,时而互相指责,她哭,我也哭,谁也没占到半分便宜。
一些同盟陆续被我找到,大家在一些受害家属的群里,交流心情和斗争经验,有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爸爸在做康益,为阻止爸爸,她曾经试过割腕,抢救过来以后,爸爸仍然去了康益的会场。
“他们缺的到底是什么呢?“一次次失败后,我们试图找到其中的症结。
钱肯定是缺的,赚钱是很多康益从业者的首要诉求,但这许多年只出不进的生活也没有使他们对事业有稍许质疑,说明缺的并不止是钱。
更加稀缺的应该是成就感,每个进入康益的人,都会有一套慷慨陈词,讲述自己从前的传统工作多么无趣,没有意义,是康益让他们找到了价值,尽管这价值是谎言,是画皮,他们也心甘情愿,蒙住双眼饮鸩止渴。
还有爱和认同,或许每个甘心被康益欺骗的人,内心都存在一个黑洞,由于长期的被损害,他们已经失去了建立健康关系的能力,于是康益这种充满廉价赞美,看起来团结友爱的环境,迅速让他们找到了“家”的感觉,让他们流连忘返。
怎么办呢?有从前做过康益,现在已经成为反康益一员的前辈告诉我们,别无他法,只有等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被康益抛弃,他们感受到的为难、窘迫、无奈越多,离最终脱离康益就越近。
熬过这段黎明前的黑暗就好了,大家又互相安慰。
到底熬得过去吗?我心里黯然,已经有一个新的生命在我身体里扎根,我跟我妈的战争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次吵架都伤筋动骨,也许是孕激素造成的情绪波动,让我和她彼此把从来说不出口的绝情话狠狠往对方脸上甩过去,而与此同时,我却隐约有一点觉得:一切就快结束了。
我们会冰释前嫌,会重归于好,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心里那点微小的希望告诉我说。
事实上她确实已经走到了绝境,终于连下个月打货的钱都凑不起来,对于康益来说,她已经接近一具毫无利用价值的“尸体”,这是我综合各方面的信息推断出来的。不知道她怎么熬过那样的日子,生活难以为继,手机上不时接到催债的短信和我的指责。
在这样的绝境中,她终于被逼出了最后的潜力,去考了一张月嫂证书。后来就是出来打工,还债, 出门之前,她还向我放下狠话,无论去哪里,都绝对不会去我在的城市。
最终她还是来到了我身边。
(注:康益为化名,很好猜。)
后记:一枚钻戒的疑云
“Edouard Pinaud”我一字字地把包装盒上的名字敲进搜索框,按下回车,搜索结果陆续加载出来,一行字立刻灼痛了我的眼睛,问答页面,明明白白这样写着,“爱德华皮诺是传销吗?”
联系起我妈手腕上那支声称价值一万多的新手表,我又翻了几页,没错了,她给我的这枚钻戒,包括那标志型的八边形手表,都属于同一个传销集团:香港亮碧斯。
把这枚戒指给我的时候,她说是客户送给她的,她做月嫂,经常有接触有钱家庭的机会,大方的客户不是没有,但出手就是钻戒还是令我产生了一丝疑窦。我并没多说什么,把戒指收了起来。
稍稍查一查,结果就是这样,我心一沉,去年她跟朋友去香港,说是做红酒生意,明显也是这个亮碧斯集团的业务之一。本来说好那几天难得休息,过来跟我们在一起,结果接到朋友电话,一去就是三天两夜,难道她又要沦陷了吗?
她逾期不归的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这许多年,对她有这样强大号召力,令她随时可以丢下家人不管的,只有传销。
现在这枚戒指一定程度上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给她发微信告知搜索结果,她只好承认,戒指并不是客户送的,而是她自己买的,怕我多心所以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但这是因为她的一个朋友在做亮碧斯,亏了几十万,剩下的货卖不出去处理给她的,对于她是不是也有参与,她让我不必担心,首先时间不允许,其次她现在的交往对象也不支持,“你放心吧!”她向我保证。
听上去还算在理,于是我暂时把心放下。做康益七年,离开六年,近年总算把债务清掉。而这些年里经过她身边的传销络绎不绝,包括最近倒台的权健。她是一个富于亲和力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够交朋友,也正是这种特质,让她极易成为传销发展的对象。她说的那个做亮碧斯的阿姨我见过,本能地觉得不对劲,青春期她自顾不暇,没办法对我进行关注,如今我倒要一一审视她身边的各种朋友。想来也是一种生活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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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莲·大雾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01-28 17:2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