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
故乡的那个小村子在县城的西北角上,村子往西北再走不到一里的地方有一条不宽的河,叫木刀沟,我爹说他们小时候河里是有水的,他告诉我这条小河下游叫大清河,大清河最后汇入天津的海河,流向大海。
我从记事起,那条河就是干的,我甚至不记得它河底的沙子,因为大部分河道已经被种上了庄稼,它和其他的庄稼地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绿油油的,只是洼下去一截,只是跨过它的公路上有一座窄窄的水泥桥,标志着它是一条河,一条曾经的河。河道和村子之间有一条长长的河堤,就那样弯弯曲曲地镶在无边的庄稼地里,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也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绿绿的河堤在我那没有山水、没有古迹的大平原的家乡绝对是一景,它曾引起我无数的遐想,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和作文里。
河堤使广阔的庄稼地有了小小的起伏,它丰富了家乡的线条,更丰富了我儿时的时光。小伙伴们常常会相约着到河堤上玩,那时候的河堤两边长满了野草、杂树和灌木,其中有几棵杜梨树,树干歪歪扭扭,叶子很像梨树的叶子,春天开满了簇簇白色的小花,到秋天会结出小小的杜梨果子,那种小果子比黄豆大一些,有长长的像海棠一样的梗,褐色的皮,刚摘下来果子又硬又酸又涩,无法入口,我们通常是把小果子们埋到家里的麦麸里,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小果子便软了,吃到嘴里软软烂烂的,别有一番滋味。我娘说,杜梨树和梨树嫁接出来就是面梨。秋天,我们还会去摘一些野生的枸杞,小小的枸杞是艳艳的橘红色,有珠宝的光泽,像精灵一般坠在平淡无奇的枝头。能吃的还有黑溜溜、甜蜜根、喇吧布……,偶尔还能找到小烧瓜,我们总是能在野草里找到能吃的东西和好玩的东西,慢慢消磨我们那悠长的童年时光。
我们一般是抄最近的小路,穿过庄稼地到河堤脚下,河堤的斜坡上布满杂草和灌木丛,爬上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等到我们互相追打着爬到堤顶,展现在眼前的是干净整齐的土路,这条堤顶的土路连着一个个村庄,是除公路以外最好走的乡间路。站在堤上望向远处,依然是大片的庄稼地,或有一行行排列整齐的杨树;回望小村子,整整齐齐的房子笼罩在一片绿树从中,那里有我们的家和我们的小学校。
玩累了,大家聊起来,有人说她的舅姥爷家要沿着河堤走好远,紧接着就有另外一个人说他的二姨家也是那么走,但更远;还有人说顺着河堤上这条路往另一个方向走下去是一个水闸,过了水闸再往前走就快到北京了。偶尔天上飞过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白线,我们叫它“飞机拉线”,这时候我们的情绪总是一下子激动起来,男孩子们齐声喊着“飞机飞机你下来,地下有你大伯(bai)”,不知道怎么来的这句话,反正是跟比我们大的孩子学来的,又被比我们小的孩子学去。我们目送着飞机滑过天空,滑出视野。
吃着玩着,我们长大了,河堤仿佛在视线里慢慢矮下去。先是长大一些的时候,农村的机动车慢慢多起来,堤顶的土路被车轧出一条条辙,高低相去有一尺,深深的辙像刀子刻在堤上的疤,经年累月,那疤也像肉体上的疤一样变的结实,甚至反着亮亮的光。树渐渐没了,因为木刀沟常年没水,河堤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护堤员也都撤走了。旁边的公路经过几次翻修,跨越河堤的坡越来越缓,已经不怎么用费劲就能翻越过去了。堤面上的路更加不平,也更少有人走了。这几年,县城周围建了几个公园,孩子们再想出去玩,早已不是相约着去河堤,而是被年轻的父母带去公园,带去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