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茶
风雨无情岁月长，
清茶胜酒暗沉香。
这是西江月对茶和人生的感悟。
小的时候，80年代的农村还很贫穷。那个年代，我们是幸运的，因为可以温饱了。但我们那个年代的孩童，对茶是没有太清晰概念的。
平时和茶的交集，并不多。只有在春节时，家里会买上一点绿茶，以招待前来串门的亲戚。
说起绿茶，懂茶的朋友们可能都知道，它是不需要发酵的，只需要杀青、揉捻、干燥三个简单的过程，一般的家庭作坊就可以制作。
虽然制作不复杂，但绿茶也因此过多地保留了绿茶叶的天然成份。
绿茶，是我喝茶的起点。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茶和绿茶是同一个概念，因为我也不知道市面上还有其它的茶。
虽然茶是家里的稀罕品，但小时的我并不喜欢喝茶。因为茶，太苦。
我们小孩只喜欢吃甜的东西，比如冰糖，比如蜂蜜。
但我小时候，却不得不经常喝一种鱼腥草的茶，一种又苦又腥的农家自制茶。
只是因为我小时体弱多病，是村里的神算子给我开的“药方”。
每到吃饭时，就是我最难受的时刻，我就开始哭。
因为鱼腥草茶要饭前喝。挨过大人多少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在我小时的记忆里，鱼腥草茶，是难喝的药，而非茶。
因此我从小就恨神算子，让我从小就喝药，还给我起了个带女性的名字：上水。
村里的那位神算子，还算出我一生中，会分别遇到名字里有“鱼”，“茶”的两位女子。
但有的时候，世事难料，生命之外还有冥冥之中。
自从坚持喝鱼腥草茶，我真的没有再得过大病，而且我的生命中，还真的出现了那样的两位神秘女子...
（2）
我真正和茶结缘，是在我高考失败之后。
那时候的农村，要想走出大山，走出农村，高考还真的是“独木桥”。
也许应了一位哲人的话，我们自卑，是因为我们太希望变得更好。
我一直记得那天，我高考分数下来后，一直不善言词的父亲大人请我“喝茶”。
喝茶，是真喝茶。父亲特地新买了茶叶和茶具。
“上水，水开了，把茶杯拿过来。”
“爸爸， 不要请我喝茶了，你直接来几扁担吧。”我把墙角的扁担拿了过来。
“我叫你拿茶杯，你拿根扁担过来干什么？”
“爸爸，一家人缩衣节食供我读书，我却考得这么差，哪里有脸喝茶？”
“高考已经过去了，再说你也过了十八岁，我以前遇事就抽扁担，我也有不对。”
“那个专科，我不念了，我一起帮家里干活挣钱。”
“高考前的几次统考，都是县里前50名，为什么结果只考了个专科呢？”
“我的心里压力太大了，一直想着武大，导致高考前三个月一直失眠。”
“有的时候，太在意一样东西，反而做不好，反而得不到。”
“可能是我太在乎输赢,太在乎结果了.”
爸爸也不没接话,只是向面前两个茶杯里倒开水.
“上水,其实茶叶只有两种姿态,注意到没?”
“两种?...哦,你说的是沉和浮吧.”
“沉时坦然，浮时淡然。人生不过一杯茶，满也好，少也好 , 浓也好，淡也罢，自有味道.”
“可是专科毕业生,只能下基层.”
“没有基层的积累,哪有高处的风光. 这茶还分一二三四道茶呢,谁说人生只有高考一条起跑线了?”
爸爸见我不说话,继续说:“我们先喝茶,头道茶,什么味?”
“茶又浑又浊,还有泡沫.让人不想喝.”
“少年期的涉世茫然,用刚沏泡的头道茶水的浑浊来形容。第一道茶确实不是用来喝的,我们喝第二道茶.”
“二道茶,太苦了.”
“而二道茶水含茶碱和茶多酚最多,同时还并夹有或多或少的其它杂味.这就像人生青壮时的打拼艰辛期,不会苦一辈子，总会苦一阵子.继续喝第三道茶.”
“这道茶汤最醇，最甘甜，是最有韵味的.”
“第三道茶水，才是真正的茶叶好坏的韵味体现，所以用这道茶来形容人生中年后的成果收获期是最恰当不过的。”
我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书上说的,头道水、二道茶、三道茶水最精华.”
“上水,你发现没有,我们饮茶人也只有两种姿势? ”
“拿起，放下?”
“不错,人生如茶，人生在辗转中日渐宁静，茶在沉浮后逐步归于平淡.”
“可是,爸爸,我好怕就这样辗转一生.”
“这就是人们说的, 茶，慢品才有味道；人生，经历苦越才会难忘.”
“我要感谢你的爷爷,在那个吃野菜的年代,让我读完了高小,现在村里只要有写写算算的事,乡亲们都乐于请我过去.你们这一代,更是赶上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时候.”
“爸爸,我懂了,我会好好的先念好这个专科.”
“我今天的茶,没有白费心思.”
林清玄说，如果人生如茶，煎熬就变成了一种成就。
就这样,我第一次和茶结缘,也是因为对茶的点滴感悟决定去省城的华农读书.
（3）
就在华农的第一年,我认识了生命中第一个刻骨铭心的女孩,小鱼.
我和小鱼,并不是因为茶而结缘,但却是因为茶而遗撼一生.
小鱼是学霸,是她给我打开了浩瀚辽阔的文学之门.
一位哲学家说过,人来到世界上,要解决三大问题.
一是解决人和物的问题,二是解决人和人的问题,三是解决人和自已的问题.
小鱼帮我解决了最基础也是最难的问题,即人和自已的问题.
人们总是忙着认识世界,改变世界,却没有想到先认识自已,先改变自已.
是小鱼,在我的众多爱好中,发现了我的文学细胞,并引导我看了适合我特点的系列中外名著.
我第一次发现,文学世界里,是那么丰富多彩;与世界级大师的隔空对话,是那么淋漓畅快.
在小鱼面前,我不像是在谈恋爱,而是在补习功课.
因而我们交往最多的地方,不是花前月下,而是图书馆.图书馆的每一块瓷砖,都被我们的目光深深打磨过.
我们说得最多的,不是情话,而是名著的读后感.好多本名著的书页里,都浸染了我们手指的温度.
但是,我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
有人说,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叫青春.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那叫致青春.
一个男人一生中,可能至少有一次,要对心爱的女人说声对不起.
“上水,武汉不好吗,离家也近.”
“小鱼,我要去大上海,我去上海做大事.”
“你真要去上海,我不拦你,但我也不送你.如果你从上海回来,风雨再大,我都会去接你.”
“等我在上海做销售赚了大钱,我就接你过去享福.”
“为什么不坚持自已最擅长的文学呢,你的性格并不适合做销售.”
“文学很难带来面包,还是做销售来钱快,到时候我要带着你,在东方明珠上喝咖啡.”
“上水,我一直喜欢的是茉莉花茶,不是咖啡.好吧,我再等你三年...”
三年里,心急气燥的我,在上海并没有混到能随意地在东方明珠上喝咖啡的资格,而是仍旧在上海的地下室里吃着方便面.
当然,与小鱼的三年之约,我也忘在了脑后.
当第四年初我梦醒过来,小鱼已经不在武汉,所有关于小鱼笑过哭过的故事,已经不再和我有关系.
小鱼的闺蜜典典送给我一个小包裹.
“小鱼说了,如果你来找她,就给你这封信和包裹.还有,她叫你不要再找她了.”
“典典,这信里和包裹里,究竟是什么呀?”
“我哪里知道,你自已打开不就知道了.”
我打开信封,信纸上只有短短的两段话:
“上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具体去哪了你不要找了，你找也是找不到的。当初我让你不要去上海，你偏要离开我去你心中的大城市；我建议你不要做销售，你偏要做销售要赚大钱.金钱和名利就对你那么重要吗？这些都比我更重要，是吗？你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竞争，你怎么可能成功？
“原本以为通过三年的社会磨练，你会除掉浮躁变得务实些。结果我错了，你变得爱耍小聪明爱走捷径，诚实信用这些做人的基本品质你都做不到。你变得让我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以前那个热情善良、舍已为人的上水去哪里了。我既然答应再等你三年，可你呢？连我们的三年之约你都忘了。你不背判别人，别人怎么会背判你！国外校方奖学金早在半年前就下来了，我迟迟没有办签证，是因为我并不是一定要出国的。
“这包莲心茶是我晚上找时间一点一点剥的，希望你喝了能静心止欲。曾经有那么一条小鱼在你这方水上，快乐地游过，痴痴地等过，痛痛地哭过...”
我的心脏象是被利器凌迟，一点一滴，渗出血来。脸上有热热的液体流下来，我知道我已经输掉了这长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上水，小鱼现在已经找到了那个喜欢和她一起喝茉莉清茶的人，你自已多保重。”
“典典，应该不是这样的，小鱼给我莲心茶，莲心莲心，不就是心连心吗？小鱼在绝望中，还是给了我希望，是不是？”
“莲心茶，是希望你静心戒燥，并不是什么心连心。你想想，把莲心从莲子里剥出来了，莲子再无生根发芽的可能，也就是说你们就像那清茶，已经是人走茶凉。”
“茶凉了，可以再续水的呀。”
“上水，人生不过一杯茶 ，何必太执着。小鱼现在很幸福，你的执着，只会给她带来负担。”
“是的，典典，我不应该去打扰别人的幸福。茶凉了，人也该放手了。”
（4）
后来，我来到了东莞。
广东是茶的传承地之一，人们的茶从早喝到晚。早茶，中午茶，下午茶，宵夜茶。
广东人比较喜欢红茶，最近比较流行普洱茶，是为了减肥和养胃。
我也受影响，喝茶成了习惯。
在东莞，我常去专门的茶叶店买茶，这里面还有一个茶后小故事。
我一直喜欢喝20块钱的茶叶。新开茶店里每次我去买茶叶老板都送我半两好茶。
我将好茶攒着待客。一天闲来无事泡壶好茶，竟喝上瘾。
喝完免费的好茶，我便不愿喝20块的了。不管多贵的茶叶，老板总送我半两更好的。
半年下来，我花在茶叶上的钱是原来的十倍！
一方面，是茶叶老板的经营之道。他每次都送我半两更好的茶，看似他亏了。但他看准了我是个喜欢喝茶的人，他用那半两更好的茶，将我牢牢套住。
并且他用那免费的半两更好的茶，打开了我人性的欲望之门。
欲望之门，一旦打开，人性的贪婪和永不满足就跟着进来了。
谁都知道，欲望之门，打开容易，关闭却太难，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像大海一样无穷无尽的欲望。
去年春节，我回了一趟老家。
我特地去拜访了久违的神算子。
他已经满头白发，年过古稀。
“现在找你算卦的人多吗？”我问他。
“算卦这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再说现在科技太发达了，年轻人已经不相信算卦了。”
“科技再发达，可还是有很多人类的终极关怀的问题，目前的科学解决不了。”
“时代不同了，现在年轻人找老婆，都可以从手机里摇出来了。”
“老婆好找，知已难寻。”
“哦，上水，你还是单身？”
“我在等有缘人。”
“记得我说过，你这一生会分别遇到名字里有“鱼”，“茶”的两位女子。你究竟信不信我？”
“我只能说半信，我确实遇见了一位名字里带“鱼”的女子，而且还是刻骨铭心的那种。”
“你说半信，就是不信，那一位名字里带 ‘茶’ 的神秘女子了？”
“神算了，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爱情对我来说，就是个奢侈品。”
“上水，我跟你说，缘分这东西是不限定年龄，身份的。说不定，你的‘茶’，就在转角。”
“就在转角？你家的转角，不就是一猪圈吗？”
“非也，我说的是爱的转角！”
“神算子，您眩得我头晕。”
“希望你好运，小伙子，这是你最后次机会了，还是那句话，爱情如品茶，一水二苦三甜...”
（5）
当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下子穿越到了汉代，在一片芳草青青的小河边放牛。
小河边，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她梳着汉代女子特有的发髻，着一身青色的汉服，正在弹奏一曲古筝。
高山流水般的天籁之声，从她小巧的手指中漫延开来。我同时还闻到一阵阵奇异的茶香扑面而来...
她弹完一曲，微笑着走到我身边，看了看发愣的我，笑着说：“客官，你要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