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土豆的战争

没有任何声响，又是一道血痕。我看着鲜血一点点从皮肤里渗出来，心里有些生气，更多却是无奈。最终我只能放开土豆，去客厅找酒精棉擦拭伤口。而土豆得了自由，以胜利者的姿态一溜烟窜回了阳台。

自从土豆钻进我的生活，我们的战争就从未间断。一年下来，在他身上看不出有任何变化，而我的身上总是旧伤刚愈又添新伤。

土豆是我女朋友养的一只猫，品种英短，又叫蓝猫，每天下雪一样的掉毛，总梳不完。他平日里就吃了睡、睡了吃，一双大小眼，看起来笨的要死。春节我爸妈来家里，问土豆是什么品种，我说蓝猫，才过了一天他们就得出结论：嗯，果然是只懒猫。

至于为什么起名叫“土豆”，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买回来的时候灰不溜秋一小只像块土豆，如果现在重新给他起名字，我觉得理应叫“土墩”了。

T·S·艾略特有一句诗：“给猫儿起名字真是一件难事。”在这首诗里，他认为猫儿应该有三个名字，一个平日里叫的乳名，一个日常生活中用不到但猫儿理应拥有的外出做客时用的高雅名字，还有一个就是唯一那只猫才知道的秘密名字。坦白说我并没有找到T·S·艾略特的原诗，以上内容是在村上春树——一个著名的爱猫名人——的书里（《爱吃沙拉的狮子》）看到的。在我看来，“土豆”应该就是我们家猫的高雅名字，虽然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去别人家里做客的。但你若唤他“土豆”是根本没反应的，这个名字只在他去宠物医院建病例档案时发挥过实际的用途，就像我的英文名字也只有在国外买星巴克的时候才用得上一样。只有唤他的乳名“儿子”时，他呆滞的眼神才会稍微反应一下，但也只有女朋友唤才有用，我以及其他人无论叫他什么都连白眼也不会给上一个。

严格意义上我应该算是土豆的“继父”，在他一岁时才出现，并且从未有过养猫的经验，所以刚开始相处时对猫这种动物充满了好奇，常常拎起他的前爪，像教婴儿学步那样试图教会他直立行走，最后当然是换来一顿九阴白骨爪。记得以前在朋友家看他们玩猫，把猫高高抛起来，猫像奥运会上的体操运动员一样能自己在空中360度转体并且优雅落地。于是我也在家试了几次，每次都听到一大块肥肉重重撞击地砖的声音。我和土豆的梁子大概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土豆是绝育之后才搬来我家的。刚来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头上套了个伊丽莎白圈，怂的要命，躲在沙发底下死也不肯出来，想不到才过了几天就又兽性大发。按理说公猫阉了之后雄性激素降低应该变得温顺才是，但凡事总有例外，土豆被阉了之后就好像学会了《葵花宝典》一样更无所畏惧。

去年朴老师也养了一只布偶猫叫大宝，是猫界最大只的那种，本来还想送来我家几天试试看能不能跟土豆交个朋友，长远的打算是他以后过年回家或者出去旅行的时候可以放在我家寄养几天。但自从我给他看了土豆戴着伊丽莎白圈撕咬我家哆啦A梦布偶的视频，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宁可把他的布偶猫送去价格昂贵的猫酒店住着。此外朴老师还传授过我他钻研出的育猫之法，比如在土豆咬我的时候我也狠狠咬回去，让他知道谁才是这个家里的霸主。我后来试了几次，除了一嘴毛之外一无所获。

记忆中从我们相识起，土豆就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每天虎着个脸，凶巴巴的，大概还以为自己是落在平阳的老虎。有指甲的时候他晓得自己厉害，对我下爪可谓毫不留情，后来硬是把他指甲给剪了，但匪气却不曾减半分，依然把爪子攥成哆啦A梦一样的拳头在空中挥舞。即便最后总免不了挨上一顿胖揍，但在气势上土豆从不认输，甚至有时候还会伺机偷袭，朝我脚上一扑然后瞬间闪没，就像低年级的小孩明知道打不过高年级的学生，但强烈的自尊心总还是会逼他出手。唯一的温存时刻是很久之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正在玩电脑，他突然跳上桌来，一头枕在我手腕上睡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苦追了许久的女神突然答应跟你约会一样，我受宠若惊的一下午没敢挪动右手。可惜好景不长，这只渣猫睡醒了竟不再理我。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在中日友好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每天躺在病床上十分无聊，女朋友每天下班来医院看我，都会陪我去花园里散散步。有一天回病房路上偶遇了一只白色野猫，虽然已经脏的像只灰猫了，但样子实在惹人怜爱，一直冲着我们喵喵的叫。我们走，他还在后面尾随了很长一段，让我们一步三回头的不忍离开。我当时真想抱他回家，好好教土豆学学如何作一只会讨好主人的猫咪。土豆刚生下来就被女朋友买回家中，娇生惯养长到一岁，从来没有妈妈教他作猫的道理，所以见谁都咬，甚至连猫叫都不会，是个哑巴。可即便蠢笨如此，井底之蛙在井（家）里就还觉得自己是无敌的大王。我常常想用水彩笔在他脑袋上画一个“王”字，对了，不是还要给他起一个秘密的只有自己知晓的名字嘛，我看“王吧”就挺合适的。

有一次我看到台湾某大学的招生广告上某教授说，“除了猫主子的想法，我什么都能教。”细想还真是。我是永远都猜不透土豆的想法，明明平日里见我就跑，但我要是坐在桌边，他又常常跑到我脚边四仰八叉的躺着，把肚皮露出来，好像挑衅一样，看我能奈他何，然后躺着躺着眼一闭就睡着了。女朋友说猫只有感到安全才会躺着睡觉，把肚子露出来。呵，真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立刻捡起一支笔戳他肚皮，然后又是一通张牙舞爪。

土豆还喜欢跳到窗台上望着窗外发呆。我家窗外是公交集团的修理厂，每日车来车往，也不知道他在看啥。后来我想起小时候玩的一个类似华容道的游戏，就是把一个停车场里的车挪来挪去，想办法挪出狭小的出口。土豆会不会也是在那里用意念挪公交车玩呢？

因为整天打架，后来我给自己找了一个跟土豆合不来的理由：我是属老鼠的，与猫是天敌。每天土豆远远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跑去阳台，窜上沙发，躲进床底，我也算是为我等鼠辈出了千万年来的一口恶气。但这只是阿Q精神，毕竟我还要给他喂饭铲屎，对他来说是个下人，所以即便我有心对他好一点，努力化干戈为玉帛，他也从不领情。

猫是任性的动物。有时候看他在阳台上睡觉，怕他冻着，好心抱去客厅他平时喜欢呆的地方，可刚放下来，转屁股就跑回了阳台。但你不管他，又会自己跑回来，跳上我的椅子趴一个下午。以前有个传说，讲为什么十二生肖里没有猫，是因为老鼠没叫猫起床，错过了时间，从此成为天敌。我觉得编这个故事的人肯定没养过猫吧，尽想着往老鼠身上泼脏水。你掰着脚趾头想，就玉帝老儿下个指令叫动物们去他那儿报道这种事情，猫主子会鸟吗？

但我的“猫鼠不和”理论却被女朋友否定了。我住院的时候每天晚上她都发来照片，我平日里睡的半边床总是被土豆鸠占鹊巢。最后女朋友得出结论：土豆是公猫，当我是情敌，所以总试图霸占我的地盘。我哈哈大笑，他蛋蛋都阉掉了，竟还有此妄想。

有一阵我女朋友在读夏目漱石的小说《少爷》，上班时就把书搁在桌上。大概是老爷子写过《我是猫》这等名著，在猫界还有一定的影响，土豆竟然趴在书上睡了一个下午，感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我当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以前在家里我才是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在土豆来了，我的地位一落千丈，不仅要给他喂食铲屎梳毛，还要伺候他洗澡、送他就医。特别是前两天女朋友给他买了一个饮水机，插上电，每天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跟趵突泉似的，说猫喜欢喝活水。唉，我都没有饮水机。

有一次他尿血，大半夜特意跑到浴缸里尿，尿完还一直刨，总之故意要让你起床看见。第二天我们送他去宠物医院看病，我偷偷问医生，这猫一般能活多少年？医生说正常十几二十年吧。听罢我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看来，我和土豆的这场战争，可能要比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持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