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田野纸条12:field=work
多大程度上,我把这份工作看成是在做田野?
多大程度上,我又把这个田野当成是一个工作?
当香港老板在凌晨睡前,看到我还在办公桌前,用破烂到像每天晚上没有灯光一样网速在查:什么叫细扣螺丝,什么叫硬轴,什么叫三七灰土的时候,他不无感叹地说起,曾经有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类学家把他的学生送来自己的工厂做田野,但遗憾的是,这位博士生始终没有融入到工作中。工作既然是现在人生的重要的一部分,很难想象不在工作中做田野。
昨天,一位来台读博的陆生也问起我做田野的经验,看过我的文章。我不知道怎么说,又似乎不乏田野经验。确实,如果从文章发表和材料积累上讲,可能给人一种我是个做田野的人。但我只能反复和她解释:我没做过田野。
回想以前在广州,借助在政府或智库的工作机会,收集资料来写田野分析的文章,或许是借了政策或政治之便,一方面稍有资料就能被外人视为不可多得的内部一手,另一方面又可颇为借助已有文本积累的文官文治传统。
但我真的扎到菲律宾,才发现这种从工作上做田野,却是另一回事:我以前写的田野分析,自己像个透明人。事实上也是如此,我在政府里算什么?小透明一样听着局长处长和书记的汇报和点评,偶尔有些知心愿言的长官多聊可谈。由此,在中国最垂直层级的体系中,却透明地抓到全面的材料。
但是到了菲律宾,作为工业投资项目,又作为类似于区域经理一样的职阶,看着俯视全局,却反而被不透明的环境所围困。
这可能就是在工作中做田野,或者把田野当即成工作的两难吧。
这种不透明性当然也和语言有关。
这个穆斯林小城甚至不说他加禄语(但多可听懂),更不是宿务语,而是当地的一种方言。英语和汉语一样,对他们来说都是外语。一下子,才明白欧美人类学去研究那些原始社会,是多么不容易。语言这一关就够卡住人了。即使借助职务之便,可邀谈职工,但在这种的权力差距下,哪怕语言不通也可知道对方不愿坦诚相言。
即使语言是通的、即使权力差距小一些,恐怕这种看似透明的不透明性的难题还是会萦绕在身边。因为做田野这件事,不再只是语意实践,而是建成环境。
作为一个文科生,现在撸起袖子变成了工地仔,最直接的门槛是在于:一切凭借文本上的言说,都在眼前、在下属的锤子的铛铛下建了起来:水泥地面、围墙栅栏……。文科式可再重来一次、不过是再花些时间重思重写的事情,一下子变成了要费七八个工人推倒一面墙,也变成了每天又多花了一笔工钱。
如果连环境也被我所建成了,那么这种engagement或者intervention,恐怕太违背了田野的伦理了。
听说做田野有一种迷思:仿佛经过一个过渡仪式,大家接受你作为insider,愿意把你当成小透明而非一个尴尬的outsider。但在work-as-field的情况下,过渡仪式的迷思在一开始就被拆除了,只有insider,没有outsider。
我知道我是被我的工作对象叫成commander或master,但在未来某个时点出版的那本学术专著中:我在什么位置?这是我最大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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