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当归
(高中课堂上写的一篇,玩小游戏时候的脑洞。没有名字)
夕阳西下,暮色便从四下里漫上来。掌了灯,白日喧闹的街巷便空落了,青州城的晚秋向来那么的清冷和寂寞。
此时的华府却是一片忙碌,仆役们穿梭在冷风里,忙着四处洒扫,说是边疆战事已取得胜利,不出五日,将军也便该凯旋而归了吧。
“夫人,夫人……”手持牡丹灯的女孩匆匆穿过夜色行至一华服女子近前。明亮的橙光映得夫人脸色佗红,眉眼亦是掩不住的喜色。“小虞,你出去了一天,东西都备好了吗?”女孩应道:“都办妥了,现在已经入夜,夫人还是早早歇息。不要太累了才好。”“不,不。”容氏夫人仍凝视着北方的夜空,那里,几粒星子沉沉地坠着。可是在暮色中看见了什么人的影子?
“无涯他,最喜欢我做的碧粳粥,还有桂花黄鱼……那么多,我一定要亲自备好。他……可是快两年没回来了啊。”说罢仍是笑着:“征战生活那么苦,终于要回来了,我们夫妻二人终于要团聚了!”
于时,灯火闪烁的府邸正是一派喜气,在萧索肃杀的夜色中孤独地延续。而只有近旁的竹林在墨夜中颤抖,私语:那跋山涉水而来的,除了风,似乎还有着什么……
这晚,夫人又梦见将军了,那还是初见时的埠头,将军一身戎装,站在斜阳下朝她微笑,连水面也漾开了一层一层暖阳柔和的影子……故事本该继续下去吧?那迎风飘扬的酒幡,那深巷迷蒙的潮气都还没有出现,夫人却被惊醒了——“嗒”“嗒”……有声音出现,在空旷的院落里尤为清晰。“嗒”、“嗒”,缓慢地,像是破履踩在腐叶上的声音。
这时候,谁还在院子里?
伴着金属的撞击声,那声音既像在远处,又好像就在附近。夫人起身推开紧闭的门扉,深秋凛冽的冷风便钻了进来,院子里确是空无一人,然而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围绕着她,似是而非,她恍了神。
“嗒、嗒……”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白天挂上的绸带在空中舞动着,忽然诡异地朝她扭过来……
仆人们的火把照亮了院子里枯木遒劲的枝干,照亮了每一块覆盖了青苔的石板,也照亮了宅院檐角的铜铃……可是谁也找不到有谁曾在这里弄出响声过。小虞扶起受到惊吓的夫人,她面色苍白,轻轻哆嗦着:“小虞,你听到了吗?听到那个声音了吗?”“夫人。”小虞使劲劝慰她:“也许是什么行畜吧,没事的。”
冷风依然野蛮地刮入华府,家丁手举火把的火焰被风撕扯着,在黑暗里匍匐着身子,模糊了它那能给人安慰的光亮。
吩咐了家丁在院中值夜,小虞便陪在了夫人房里。也许真是什么畜生吧,当夜终于再无动静。
翌日清晨,太阳并未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冷风也还是一阵一阵的,小虞刚替夫人拨好手炉里的灰,便有下人来报:府中有株芙蓉开花了。
还未行到近前,夫人便听到管家同人议论着:“这霜重露冷的秋天,倒有这么一株树开了花,这枯木逢春……只怕是有异象啊…”
听到这话,夫人像被什么攫住了心脏,陡然脚下一软。小虞忙道:“管家,您是长辈,怎么不知枯树开花该是吉兆呢?芙蓉是喜气的东西,华府定是蒙了花神恩泽的,想必是将军与夫人团圆的好兆头呢!”“是,是。”老管家连连躬身道歉:“是老奴老糊涂了。夫人,正是虞丫头说的这意思,这一定是好事!”
夫人这才定了定神,去望那奇异的花瓣——粉嫩的花瓣不似平时的清丽,反倒多了几丝妖媚,坐在如此荒凉的深秋,它们却展现着蓬勃的生机。是该喜吗?却只是怪。
这一天仍然在忙碌中过去,只是天色不见得好,黄昏时又淅淅沥沥拉下一场秋雨,寒气更深了一层。
可是这一晚,夫人又听到声音了——“吧嗒、吧嗒…”好似什么人踩在青石板上蹒跚而来,似乎还能听到略微的喘息声。夫人不敢出门看,她把将军送她的匕首抱在怀里,在黑暗中屏住呼吸,捕捉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将军,你快回来吧,我好害怕。”
“容儿…”夫人一个激灵,这……这分明是将军的声音啊,除了他,谁会如此唤她?夫人跑出去:“无涯,是你吗?是不是你回来了?”——没有人应,凉风再次卷来沾湿的叶片,微弱的灯光下,打着旋儿的叶片上竟染了斑驳血迹。夫人喉间溢出一声惊呼,她被吓得不轻。
“府里竟这么多怪事,夫人,明日还是请个道士来作法吧,您看……夫人?”管家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道。夫人只是愣愣的,许久,终于点了一下头。
这日,乌云又重重掩盖了天际,似要涌入大地,冷风将浓云推着滚滚向前,让地面之上的光影不停变换着。
望着香案上升起的缕缕青烟,夫人心中有些慌乱。她退回房里,不想去看那些道士如何作法。
夫人在锦衾中坐下来,细细去看屋中的摆设——自将军出征,一切都还没有变动过。还记得曾经,在镂空雕花的窗下,她为将军抚琴,灵指如眼,琴音如字,将军说在她的琴声里看见了江南潋滟的水光。彼时,窗外正是杨柳依依,春风里,灿烂的云霞铺满天际……
夫人还想起与将军分别那日,将军骑于马上望向她的目光,一句“等我回来。”是她多少个日夜里执着的坚持。“我会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从我眺望了无数遍的远方回来。”夫人喃喃自语,仿佛她真的看见了远处将军雪亮的盔甲闪烁,她那日思夜想的人正披着风雨回家来……
晚秋的黄昏来得格外早,才打扫过的院落又有几片枯叶在风中飘飞着,老道士灰袍广袖,立于风中,沉声道:“夫人可是十分挂念将军?”没想到会被这样一问,夫人回答道:“当然,我盼着见他啊。道长您问这个是……”“既然如此,那便见见吧,今夜子时,不要举火把,夫人再来这院中。”“道长这是,为何?”“夫人不必多问,会有人告诉你的。”
深夜,风止了一些,冷月竟然从云中跳了出来,微光似薄纱般轻盈净透。
夫人孤独地站在檐下,秀丽的脸冰冷苍白,忽然她眼睛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蹒跚地向她走来。
“将军!”夫人一眼认出了他,即便是光线暗淡,她一样知道面前这个衣甲破裂,头发凌乱的人正是她的将军。
“容儿。”将军声音沙哑,仿佛十分疲惫:“别过来。”他制止了向他跑来的夫人。
“将军,你是不是……”夫人心中已明白,她不忍说下去,她不敢信他们已经是人鬼殊途。
面前的将军,衣甲上沾着血,背部还钉有两支箭矢,在清寂的院落里这模样颇为可怖,但夫人不怕,她不怕她的将军,即使是鬼魂。
“一月前的最后一战非常惨烈,但是还好,我们胜了。所有的胜利都有牺牲,不论是前锋、主将,还是士卒,我……”
“其实离家两年,每一战我都拼尽全力,只盼望早点回来和你重聚,我见证了太多生死,知道他们的亲人失去他们的难过。容儿,我不想你也承受那种痛,可是,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来,所以即便是这种样子……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前两天夜里是我回来了,但我吓到了你,直到今日得道长相助,才让我以可见的形貌能持久的出现。”
“将军,如果生不能长厮守,我愿与你一道同赴黄泉。”夫人轻声道,眼中滴下泪珠。
“不可以。”将军打断:“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说,要是世上没有战争多好啊,我们就不必承受生离死别的伤痛,也不会有漫长的等待……”
“这天下总有太平的一天吧,你要替我去享受那太平盛世。我戎马一生,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一种荣耀,只是你,是我唯一的牵挂,然而……”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身躯也出现了浮游之感,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却不知还能对他说什么。云又遮住了月亮,院中变得晦暗,枯黄的叶子纷纷落下来,夫人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冷。
还没有去赴那春日的杏花微雨,就要在这冷寂的秋夜真正永别了么?
“不。”夫人全然不顾面上泪水涟涟,也不拿帕子去拭,“将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不要让我一个人”“容儿……”将军安忍如此!
“将军,没时间了,你不能再撑下去了。”老道士清寒的话语响起,不容置喙。
将军怅惘:“容儿,我该走了。你再对我笑一笑罢?也不枉我的亡魂缥缈,跋山涉水回来一次……”
夫人就照他说的笑了,给夜色也添了几分暖意,她笑得心疼,仍然是泪盈于睫。
夫人眼前一片朦胧,待她拭了泪再看时,院中与平时无异,哪里还有将军的影子。“将军,你向来是最守信的,我也会守信,我会好好活着,去看你用生命换来的太平盛世……”
小虞拿了灯笼来接夫人。老道士抬眼望着天,若有所思。
“道长,人的魂灵最终是去往哪儿了呢?”
“有些死去的人尚且不知,活着的人又怎会知晓?”道士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倘若执念太深,久久徘徊于人世,做着生前做的事……也未可知……”
夫人有些怪异的感觉。
“夫人,贫道还有要事,今夜不在贵府搅扰了。夫人不必相留。”说罢飘然而去。
夫人想要回房,本来见了将军,该当很满足,现在心中却似空了一般,脚下的步子忽而轻飘飘的。“夫人,我扶您回去,小心身子。”小虞过来搀她,伸手一探,竟是一片虚空。“夫人,您……”小虞又是惊疑又是惧怕,不由得后退几步。
夫人低头看着自己开始漂游的躯体,那不是凉风带来的阴寒之感……她忽然记起来了,数日前她就已经不在人世。
那是捷豹传来的前夕,她同几个下人去山庙祈福,阴雨天山路湿滑,她已然不慎坠崖身亡。
那么,她便是道长口中那执念太深,徘徊于人世的魂吧。深到可以为自己聚起阴身,重回为人时的生活,没被人发觉——就连自己,也忘记了。
只因为,她要在家等着将军归来…式微,式微,胡不归?
难怪,难怪她看见道士作法之时会心慌,难怪道长在将军魂魄离去之后才发现她的异样——是将军的亡灵气息掩盖了她的,道长才没有发觉吧?
这样,也好。
“小虞,抱歉,我忘了自己也是鬼。”夫人笑了笑:“你别怕,我很快就会走的,我要去找他,无论如何,我是他的发妻,自然要同他一起的。”
听了这话,小虞大声哭了起来:“夫人,你如何……”
“你日后会和你所爱之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没有战火流离,没有分别,没有等待……”
小虞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夫人像风一样地消失不见。寒夜里,只有树叶兀自簌簌飘落。
苦苦追寻的两人,终究会团聚么、但无论怎样,他们的心是一直在一起的。
爱,是沧海遗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