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书摘(叶渭渠 唐月梅译本)
【日】川端康成
2回読んだ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这当儿,姑娘的脸上闪现着灯光。镜中映像的清晰度并没有减弱窗外的灯火。灯火也没有把映像抹去。灯火就这样从她的脸上闪过,但并没有把她的脸照亮。这是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妖艳而美丽。
也许岛村看到她呼唤站长时表现得有点过分严肃,从那时候起就对她产生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兴趣。
他无端地喃喃自语:那些暮景的流逝,难道就是时光流逝的象征吗?
可以说,没有什么比凭借西方印刷品来写有关西方舞蹈的文章更轻松的了。描写没有看过的舞蹈,实属无稽之谈,是地地道道的“纸上谈兵”。可是,那是天堂的诗。虽美其名曰研究,其实是任意想象,不是欣赏舞蹈家栩栩如生的肉体舞蹈艺术,而是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这种空想是由西方的文字和图片产生的,仿佛憧憬那不曾见过的爱情一样。
她虽算不上是个美人,但比谁都要显得洁净。
“完全是一种徒劳嘛。”
「徒労だね」
他明知对这女子来说不会是徒劳的,却劈头给她一句“徒劳”。这样说过之后,反倒觉得她的存在变得更加纯真了。
彼女にとってはそれが徒労であろうはずがないとは彼も知りながら、頭から徒労だと叩きつけると、なにかかえって彼女の存在が純粋に感じられるのであった。
听她的口气,像是在谈论遥远的外国文学,带着一种凄凉的调子,同毫无贪欲的叫花子一样。岛村心想,这恐怕同自己凭借洋书上的图片和文字,幻想出遥远的西方舞蹈的情况差不多吧。
しかし彼女の口ぶりは、まるで外国文学の遠い話をしているようで、無欲な乞食に似た哀れな響きがあった。自分が洋書の写真や文字を頼りに、西洋の舞踊を遥かに夢想しているのもこんなものであろうと、島村は思ってみた。
但是,看上去她那种对城市的憧憬,现在已隐藏在淳朴的绝望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
他强烈地感到:她这种情感与其说带有城市败北者那种傲慢的不满,不如说是一种单纯的徒劳。她自己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的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如果一味沉溺在这种思绪里,连岛村自己恐怕也要陷入飘渺的感伤之中,以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しかし、そういう都会的なものへのあこがれも、今はもう素直なあきらめにつつまれて無心な 夢のようであったから、都の落人じみた高慢な不平よりも、単純な徒労の感が強かった。彼女自 らはそれを寂しがる様子もないが、島村の眼には不思議な哀れとも見えた。その思いに溺れたな ら、島村自らが生きていることも徒労であるという、遠い感傷に落されて行くのであろう。
经常容易忽然迷离恍惚的他,不能相信那面映着黄昏景致和早晨雪景的镜子是人工制造的。那是属于自然的东西。而且是属于遥远的世界。
驹子是她师傅儿子的未婚妻,叶子是他的新情人,而他又快要病故,于是岛村的脑海里又泛出“徒劳”这两个字来。驹子恪守婚约也罢,甚至卖身让他疗养也罢,这一切不是徒劳又是什么呢?
岛村正在虚无缥缈之中,驹子走了进来,就像带来了热和光。
在岛村看来,驹子这种生活可以说是徒劳无益的,也可以说是对未来憧憬的悲叹。不过这种生活也许对她本身是有价值的,所以她才能弹出铿锵有力的琴声。
“不,我不愿看一个人的死,我怕。”听起来这好似冷酷无情,又好似过分多情,岛村有点迷惑不解了。
岛村仿佛坐上了某种非现实的东西,失去了时间和距离的概念,陷入了迷离恍惚之中,徒然地让它载着自己的身躯奔驰。单调的车轮声,开始听的时候像是女子的絮絮话语。
尽管驹子是爱他的,但他自己有一种空虚感,总把她的爱情看作是一种美的徒劳。即使那样,驹子对生存的渴望反而像赤裸的肌肤,触到了他的身上。他可怜驹子,也可怜自己。他似乎觉得叶子的慧眼放射出一种像是看透这种情况的光芒。他也被这个女子吸引了。
“因为唯有女人才能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啊。”
通过自己的工作来嘲笑自己,恐怕也是一种撒娇的乐趣吧。说不定由此可以产生他那悲哀的梦幻世界,所以也就毫无必要急于出来旅行了。
“你连指尖都泛起好看的颜色呢。”
也许是姑娘们为了挤进第一流纺织女工的行列而努力锻炼技能的缘故,她们从旧历十月开始缫丝,到翌年二月中旬晾晒完毕,在这段冰封雪冻的日子里,别无他事可做,所以手工特别精细,把挚爱之情全部倾注在产品上。
但是,这种挚爱之情,不像一件绉纱那样能留下实在的痕迹。纵然穿衣用的绉纱在工艺品中算是寿命最短的,但只要保管得当,五十年或更早的绉纱,穿在身上照样也不褪色。而人的这种依依之情,却没有绉纱寿命长。
难道凡是充满诚挚的爱的行动,迟早都会鞭挞人的吗?
啊,银河!岛村也仰头叹了一声,仿佛自己的身体悠然飘上了银河当中。银河的亮光显得很近,像是要把岛村托起来似的。当年漫游各地的芭蕉,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所看见的银河,也许就像这样一条明亮的大河吧。茫茫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体拥抱夜色苍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惊叹。岛村觉得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反而从地面上映入了银河。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也像粒粒银沙子,明澈极了。而且,银河那无底的深邃,把岛村的视线吸引过去了。
犹如一条大光带的银河,使人觉得好像浸泡着岛村的身体,漂漂浮浮,然后伫立在天涯海角上。这虽是一种冷冽的孤寂,但也给人某种神奇的媚惑之感。
这些火星字迸散到银河中,然后扩展开去,岛村觉得自己仿佛又被托起飘到银河中去。黑烟冲上银河,相反的,银河倏然倾泻下来。喷射在屋顶以外的水柱,摇摇曳曳,变成了蒙蒙的水雾,也映着银河的亮光。
岛村心头猛然一震,他似乎没有立刻感到危险和恐惧,就好像那是非现实世界的幻影。僵直的身体在半空中落下,变得柔软了。然而,她那副样子却像玩偶似的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在这瞬间,生与死仿佛都停歇了。如果说岛村脑中也闪过什么不安的念头,那就是他曾经担心那副挺直了的女人的身躯,头部会不会朝下,腰身或膝头会不会折曲。看上去好像有那种动作,但是她终究还是直挺挺地掉落下来。
驹子仿佛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
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