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元宵
诗歌史上谱写元宵节最著名的,应该绕不过南宋大词人辛弃疾(1140-1207)的《青玉案·元夕》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宝马雕车香满路”?

元 陶马车
意味着这华美繁富的雕花车子上,可能挂有强劲的香囊,令一路旖旎,沿途芬香。
奇异的是,宋时人的追想“香车”,似乎元宵佳日总是最佳时机,再如辛弃疾的稍前人、女词人李清照(1084-1155)写照上元节的《永遇乐》,也言及此: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杜阳编》中记载,自两汉至唐朝,凡皇后、公主乘坐七宝辇,四面缀五色玉香囊,囊中装有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等四香,每次出游,所经之处必定留香四溢。

唐 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这种香囊也叫香球,时人外出经常挂在车上,“香车宝马”不胫而走。
至于宋代,贵族女性车中悬挂香囊更是成为一时风尚。 陆游《老学庵笔记》里特别记下了这种流风:
京师承平时,宋室戚里岁时入禁中, 妇女上犊车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二车中又自持两小香球,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所谓“油壁香车金犊肥”, 大概就是指的这种悬挂香囊的犊车。反映了当时社会一种用香风尚——而天下哪里有“空穴来风”——早在北齊颜之推《颜氏家训·劝学篇》中,不满当时贵族子弟的不学无术、浮华空疏,做派就跟“车”有关: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於谚曰:“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履,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

汉 画像砖 轩车
其中提到的“长檐车”,就是南北朝石刻、壁画、陶塑中常见的“轩车何来迟”(《古诗十九首》)的“轩车”,也是后来流行的“七香车”“油碧香车”的前身。三国时曹操 《与太尉杨彪书》说:“今赠足下……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一乘,青牸牛二头。”即此也。
这种用多种香料涂饰或用多种香木制作的“七香车”,最早现于商周时期,是西岐三宝之一,一种法宝般的交通工具,每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所以在唐人的诗歌中,乘坐起来总有些仙气飘飘,是神秘、尊贵、奢华的象征。其出现频率也特别高,“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卢照邻)仿佛成了盛唐别致的街景——也真实——一旦“七香车”流落到盛唐之后的时代,她就仿佛成了一种想象与记忆,不再可触可摸。
象王维的《戏嘲史寰》:
清风细雨湿梅花,骤马先过碧玉家。
正值楚王宫里至,门前初下七香车。

七香车
《同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中王维甚至连用了“强识小妇七香车”、“香车宝马共喧阗”。白居易的《石上苔》也说,“路傍凡草荣遭遇,曾得七香车辗来”。刘禹锡《和严给事闻唐昌观玉蕊花下有游仙二绝》则更缥缈冶艳些,道是“玉女来看玉蕊花,异香先引七香车”。无名氏 《白雪歌》中就直接把“七香车”又还给天上:
皇穹何处飞琼屑,散下人间作春雪。
五花马踏白云衢,七香车碾瑶墀月。
《颜氏家训·劝学篇》的下半篇已经说了:
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揭而丧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以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现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

明 董其昌《颜氏家训》
可见不读书上进终是不行的。难免香车落别家。如今元宵已过,年跑了,且让我们收拾精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李纫秋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4-20 16:2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