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三
连喝了一周的中药,杨星子的脸上终有了血色。窗台上的两株绿植也喝够了中药渣。
我照常往杨家跑,每次来开门的都是那个仆僮,每次都甩脸色给我看。
很明显,他嫌恶我。
当然,我也嫌恶于他。不同的是,我不敢表现出来。
星子好了后,我仍不敢带着她到处野,只是往杨家走动得日益频繁,我妈骂我:“嫌贫爱富,小小年纪就知道巴结人了。”我就不理她,搭理一个陌生人做什么?
我和星子都觉得内疚。我内疚的原因不消说了,星子内疚是觉得她让我挨了一顿骂。我就说:“这不关你事。她就是随便找个理由而已。”她仍是惴惴的样子。我就说,你再这样,就说明我们关系还不够好,所以你做出这副样子来。星子的眼睛仍向下低垂着,不敢看我。我叹口气,说,闭上眼睛。她就照做了。我牵起她的手,将五指一一抚平,右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左手则搭在手心下。好了,我说,睁眼吧。她于是睁眼,困惑不解。我说,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她不管我,只是盯着我。我把星子的手缓缓拉到胸前,现在,好了,你的伤心你的难过你的所有的不好的情绪,都通过你的手和我的手的交汇处,传过来了。
她先是一怔,接着扬起了嘴角,她抽出了手,抱住了我——说,现在我也抱着你,你的所有的不好的情绪也到了我这儿。
我们就不说话了。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或者,没必要说话了。
风就吹过。
我们手牵手,再次走向小溪。
我爱好编故事,星子喜欢听故事。通往小溪的路上,我又即兴编了一个故事。我说,从前,有一个妖怪,他绑架了公主,众多英雄前往解救,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公主等啊等,一直等到绝望,后来她想不能这样下去了,于是公主开始自己解救自己。
我顿了顿,想了想,继续说。
公主先是趁妖怪睡觉时取下了他的一根头发——这缕头发带在身上时,公主就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城堡——但这还不够——城堡外还有刀山火海。于是公主耐心的等在城堡里,趁妖怪不注意,前往城堡深处关闭了装置,然后——就没有然后啦,公主就逃出来了。
我有一个疑问,星子眨巴着眼,那妖怪为什么要抓走公主?因为他很坏。我答。哦。星子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很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
这个故事讲完了,我们也就到河边了。
我喜爱坐在河边。河边青草不似其他地方的草,河边草不扎人。然而河边草是要褪色的。坐久了起来,屁股上绝对是晃眼的绿色。这时啊,躺下去,缓缓的、捋直了整个身体般的、躺下去。再慢慢的呀,抬眼,望天,这时候,你会发现,你已忘记你的名字、身份,真真正正的成为了自然人。要是有风拂过——那是最好不过了——你的感官便随着这风飘呀,飘呀,风停了,它停在何处,我的感官便到了何处。
我告诉星子,我说,在河边坐下吧,坐在河边,有时,风会很大。星子就半懂不懂的点头,她就坐下。我还要大吼,我还要将多余的精力发泄出来,所以我要大吼。星子和我不一样,她不知愁。
我原以为,她会一直这样。
我原以为,星子她呀,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长大,等她十六了,开窍了,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她性格好脾气也好——她会喜欢上其中一个,然后,安稳的度过青春期,生老病死,一一尝过,最后,在躺椅上死去,在钟鸣声里下葬,孩子孙子齐聚一堂,缅怀他们的母亲,或是祖母。
这是我的设想,当年我不过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