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吻
我爱他。 他往下坠时,我年纪尚小。而他更小。我那时不认识他。怎么呢,怎么可能呢,我诘问,怎么可能。然而它确确实实发生了,还是发生在他身上。 他在哭喊,但他哭喊不出。他没力气了。他累了。除了往下坠,别无他法——是的,别无他法。 我想啊,我想我把他拉上来了吧。 我告诉他,我来自叶家。我告诉他,跟我到叶家去,我告诉他,我会让大家认为你来自叶家的,我说,到时就没人敢动你了。别说动你了。我说。我告诉他,有什么事告诉我,姐姐会帮你处理的。我说,不是你的错,你别无他法。 他却说菱枝。于是我打断他。怎么呢,我趋前,我小心翼翼的抱住他的脑袋。怎么呢,我问。他抱住了我。 我又想哭了。但我想不能够,不能够,我还要给他晚安吻呢。而他哭了,无声无息。 我就吻他手。我没说任何话。但我不停念着,我念着啊,我爱你。我爱你。 他突然说道,姐姐我爱你。好呀,我也爱你。 姐姐呢,从前不认识你。但是我现在认识你了,好了,姐姐现在认识你了。姐姐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的。 姐姐,他说,你也一样。我不会再让姐姐受任何伤的。不过,姐姐不要冒生命危险去管事了。嗯?我破涕而笑,哪有生命危险。芋竹才是啊。不过,我又说,我还是很怕死的,一想到死啊我就想哭。于是他就笑了,但很勉强。我将他的小脑瓜板正,我直视着他,我将他的嘴角往上拉,我说,笑一笑吧,菱枝就是这样做的,她说这样做了后会好很多。我吻他,吻在嘴上。这是姐姐的晚安吻,我训导他,必须笑了。他于是真的笑了。他真的笑的时候,牙齿会露出来。礼貌时不过弯一弯嘴角,不过一道弧线。 要陪你睡吗?我问。嗯。 就算你拒绝我也会硬挤上你的床的。我怕我一走开你就想不开。不会的,他小乖小乖的说。这句话毫无说服力,我装作生气的样子。你看我搜了些什么出来,我数手指头,安眠药,百草枯,一把刀,一把剪刀,还有一把刀,一块碎玻璃。 他就笑,门牙豁了出来。 我给你煮面。嗯。他于是开始脱衣。他有裸睡的习惯。不过不像宋昊旻,至少穿了条内裤。 走到门口时,我说,你要是自杀了,我跟着去死。他正将套头上衣的下摆拉到头顶,此时停住。嗯。 我就下去了。 我为他煮面。家常的面条,容易折断,我抽出,小心翼翼。水开了,一个个冒出水泡,像保护膜一样,破裂,再起。放进,面条软化,一根根蜿蜒绵亘。捞起来,就是一碗面了。 我上楼去,嗒嗒嗒。推开房门,吱呀。他已在床上歇下。看见我,他立了立身。面好了。我给他。就坐在旁边的台灯柜上,看着他吃。 吃完了,他把碗端给我。我随手一放。困了吗,我轻声问。他摇头,看着我。是啊,你本来瞌睡就少。我叹气,坐到他身边。等等,我说,又起身,将被子掀开,躺在他身旁。 我开始玩他的手。灯是青的,照得房间也是青的,只有我和他是肉色的。不,他是肉色的,我是黄色的——我穿了条小黄鸭。 “姐姐。”嗯。 他看我,没再说话。他像个糯米团子。“姐姐。”嗯。“姐姐。”嗯。 “姐姐。”“你要爪子嘛。”他就笑,露出门牙。 这人,就爱叫人名字,时不时喊一声,也不搭话。我看着糯米团子笑,也笑了。 是的。我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又点点头。 想睡吗?我问。他摇摇头。是啊。我说,于是叹气。糯米团子不过靠睡觉来逃避。 姐姐抱你。我说。他点头。不想死了,我在心中默念,是的,他不想死了。 嘿呀。糯米团子发出了可爱的拟声词。嘿呀。然后我也这样做了。不死了? 不死了。 我抱紧他。那睡吧?他摇摇头。嗯。那来聊天吧。 你小时候,记得最清楚的是什么?他就想,应该是那棵大树。枝繁叶茂,有很大一块清影。很高很高,至少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夏天结花。好像是什么什么棉——木棉。我接。是木棉吗? 是啊。只有木棉灿烂如火。我在安枫那见过一次。但它是粉色的,它生错了种类。它过于浅白,接近于梨。嗯,我后来还见了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天边霞。烧啊烧,烧到了我心里。也是安枫种的。安枫热爱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