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达尔一件事
公元前1351年,最聪敏的法老埃赫那吞在只属于他的、后来被野草作了寿衣的阿玛尔纳城去世,同年在贡达尔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贡达尔人认为是前者导致了这场悲剧,因为埃及和贡达尔互为倒影。
读者们啊,如果你们期待的是一长串让人眼晕的数字和政治条约,请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因为在你们眼里个别的事例毫无价值。但我很早就发现了普遍真理中的片面性。
当埃赫那吞在病榻上像铁匠的风箱一样喘息的时候,两个贡达尔人在绿山北部的树林里偷情。两人都是褐发杏眼,皮肤粗糙而康健,其中一个也许喝多了,也许是两个---这档子事至今在全国都屡见不鲜。在埃及法老和临时情人们的喘息中一个骑士骑着马飞奔而过,射了那个男人一箭,也就是说,他让她怀上孩子的时候已经是个死人。
当时这个妇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她的丈夫也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可是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有一半是个死人。接生婆是个老眼昏花的寡妇,就像这类村子里总会有的一样。她把孩子揽在怀里,说这个孩子哭的声音很小,说只有一般孩子的一半那样大,然后她低头望了望这个孩子,也许还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发现那孩子的确只有一半的嘴在哭,另一半的嘴冷蓝色、在刚形成的时候就是残破,好像在墓地里躺了一百年。她手一抖把孩子落在地上,产妇尖叫,那刚做了父亲的冲进来抱起孩子,他左检视右检视(孩子大概是死掉的半边着地的,所以倒是好得很),也发现了手上是个多么恐怖的东西。他想把刚刚救起来的孩子掼回地上,妻子还在尖叫,这回轮到接生婆抢回孩子了。她突然发了慈悲的缘故谁都不知道。下一秒,好几个邻居结伴跑来了。“A呀,瞧这个女孩多可爱呀。”一个抢先说,目光忽略了它想要描述的对象。‘对呀。。。。“A的耳边涌起这样诵经的声音,他突然后悔自己溺死了之前的两个女儿。
等那帮好事者离开后,男人掐死了自己的妻子。她疲惫的眼睛被惊恐称撑圆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泄露了,她甚至没有看清自己的儿子。谁告密的是她的最后一个念头。而他,在卡住她脖子的时候一直望着她的脸,看她脸上从刚嫁给他的青春到少妇到没有可能经历的老态的样子。
事后他久久望着摇篮里的孩子。他伸手碰了碰他死掉的半边,肉柔软松弛,孩子安稳的鼻息(另半边的)丝毫不改,碰到活着的半边时立马大哭起来。他缩回手,看看半个死掉的孩子和整个死掉的妻子,心里的冬天寒冷了他的屋子。
夜深之后孩子哭得更响了,死掉的半边也开始不时抽搐一下,男人不管不顾。他把妻子扔下床,就让她这么呈大字形摊在地板上,自己睡了上去。睡的出奇的安稳。
第二天早上他醒的很晚,孩子没有了哭声,他心里暗暗希望他死掉。可是没有,他的一只干净明亮的婴孩眼睛和死眼一起看着他。
小撒达被一个酗酒的粗暴男人养大,他经常被打的昏过去,醒过来发现自己对着天花板,虚肿的身体感觉像蹭到了上面的横梁。他几乎不出门,每天的快乐就是这样躺上好几个钟头,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总在喝酒。村里人怕他就像怕小撒达,他们说他也许哪天喝多了还会再杀个人。
日子一年年过去,滞后的他终于是学会了说话。旁人很快惊恐地发现他同时生活在生者和死者的世界。他的左半边身体充满着这个年纪孩童正常的欲望和活力,右边却渴望尘土,蛆虫和棺材。在下葬的时候他右眼看见出殡的人,左眼看见鬼魂。
撒达身边的住户陆陆续续都搬走了,幸好休还会来看他。她是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总是扎着一条蓝色缎带。它是那样干净明亮,充满了家居生活的无用之美。撒达是先爱上那条缎带再爱上它的主人的。在他十四岁的那天女孩把缎带送给了他。
是撒达先主动的,就像这个社会的规范一样,那条缎带给了他自信。“不行,“休惊恐的说,”你父亲会杀了我的。“撒达想反驳,说A不可能是,他不教他读书识字,也不会粗鲁的和他开玩笑,甚至撒达都不算一个名字(在贡达尔语里,”撒达“是无名氏的意思),他不可能是。可心底却又不惊奇,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不会杀了你的,他想杀的是我。“他说,”可惜他太害怕了。“
他们来到一片小树林,女孩躺在当初萨达母亲的的位置。她很快出嫁了,在可疑的六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半死半活的婴孩。她那年轻的丈夫给吓坏了,但是女孩的公公知道隔壁村子的异事,他把孩子放到了A的门口。不过休没有被严惩,据说她后来和丈夫过得很幸福。
晚上A从酒馆回来后踢到一个包裹。隔着靴尖他感到那种松弛的肌肉,他又回到十五年前的晚上。他暴怒的抬起那只被腌臜的脚,然后突然觉得脚底的大地翻转了过来,撞上他的脸。他的脸上全是血。
”不准伤害我的儿子。“
Finis。
作为此事的记述者,我觉得撒达与其说是为了保护儿子,不如说是发泄对A的怒火。但我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读者怎样想。
我参考的是第五王朝一位伊西斯祭司写下的话。在她的年代,我们的世界和贡达尔还是有联系的。碑文的下半部分已经遗失,但很明显撒达的儿子没有留下后代,因为在后世的记录中,携带死亡出生的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