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
每一对夫妇都对他们未来的新房子充满了美好的向往，这种憧憬也许从两位恋人开始萌生相守一生的愿望时起便悄然生根——阳光明媚的午后，丈夫窝在松软的沙发里握着手柄打游戏，妻子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沏茶或冲咖啡……一套舒适的住房承载了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种种期许，也许正因为此我们如今把装修看地如此重要——它是新家庭生活起步的始点。
我几乎是从办完购房手续的那一天起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自己的装修规划，无论是样板间还是网络上分享的装修“定妆照”，都款款地给人埋下一颗颗心动的种子。然而当我和太太真正考虑该如何装修时，才发现我们对这个领域几乎一无所知。与此同时，随着交房日期的临近，装修公司的电话出乎意料地如雪片般纷至沓来，为数不少的咨询人员甚至知道房子所在的小区名字，惊愕之余忽然想起那些在这个城市买过车的朋友们所讲述的类似经历。
“我们提供免费的设计”仿佛成了一句问候语，令人不禁感叹如今的“设计”竟不值钱到如此程度，诸如北欧、现代、后现代这样的设计风格被频频提起——白色素雅搭配明亮颜色软装家具的设计就是“北欧的”，由简单的直线与黑白灰为色调的设计就是“现代的”，变形的灯饰与非传统风格的家具就是构成“后现代”的主要元素……我十分怀疑提供免费设计的装修公司们只是为了便于批量化分类客户需求而在简单地贴标签，有时甚至会险恶地想“我想要包豪斯风格的”一定会另他们不知所措。从那时起，我发现“装修”是一个产业，一部分人们选择外包可能是由于无暇在装修方面投入太多精力的妥协之举，“买设计送装修”又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般的开支，因为有限的预算和不想妥协的执着，我和妻决定当自己的设计师，分行业找工匠攒套房子出来。
年龄二十七岁的梁师傅
贴瓷砖的梁师傅听说在本地瓦匠行业中小有名气，不少瓷砖店的地面装修都找他来做——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身上也肉墩墩的，进屋后不先打量户型结构而是麻利地将水平仪、裁切刀、抹泥板、瓦刀等工具依次摆开码放……第一次见面若不是因为衣服上印着他的名字，让人差点误认为是帮活的小工，年仅27岁，已经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近十年了。甚至比我年龄还小的匠人师傅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便名声在外我还是在随后的工作中留心观察他的手艺，如今从完工后的效果来看，当初自己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好奇他果真能在尚未而立之年便离开师傅另起炉灶，掌握砌墙铺地的所有手艺？梁师傅做到了。
清晨七点开工，傍晚七点收工；一日两餐——上午十点一顿，下午五点一顿。随身带着蓝牙小音箱，活不停，歌也不断。平均十天铺完一套房子，找他铺砖的人络绎不绝，梁师傅打造着别人的大“家”，也勤勤恳恳地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娶了同乡的姑娘成家，去年生了儿子，明年夫妻俩还想再要一个。有一次他和我说，媳妇回娘家一次花了八千多块，也不晓得买了些什么宝贝。我逗他说：“不管管老婆开销，若以后再生个儿子怎么办？”梁师傅嗤嗤地笑，摆摆手答道：“老婆是大学毕业，比我有文化多了，钱要花就花吧！再说人家也会花，能花在该花的地方。哪怕正月过年，有活我也去，多铺上几家地板妻儿都能养得起。”他颈椎下面常贴着块膏药，问他是不是因为伏地工作久了脖子不舒服，他说不然，而是因为不管干一天活轻重与否，常睡不着觉，“别小看这膏药！一张50元，用了就能休息好！”听罢不禁令人感慨，天下有手艺这样好的小师傅，想必也有这样神奇的疗效吧！
有六套房产的尤师傅
去年初冬那场席卷大范围西北地区的寒流，风卷残云般地将小区里平时车水马龙的装修队伍驱散，只剩几处拉沙子、卖水泥的据点，熬过降温的阶段，他们能赢得一个不错的叫卖摊位。那时我和太太仍在走街串巷地寻找一位能够给出的首选方案是“非回光吊顶”风格的木匠师傅，好让天花板的效果看起来不会“出戏”地跳回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偌大的小区，为了能有的放矢地找到正在装修的住户，傍晚我们会站在楼底记下亮灯的屋子，待第二天再前去观摩借鉴。经过几番地毯式的搜索比较，最终我们才把人选确定下来。
木匠尤师傅，穿着干练、说话干脆、干活利索，用陕北话来形容，是个很“栓正”的人。有些老师傅会有一种职业自负，业主提出的一些个人想法会被诸如“做了这么多年装修，我没见过如你这样设想的方案”、“你就放心，我推荐的这种风格大家常做，是最好的了”等回答否定掉，即便我们无法拿出一套“是什么样儿”的设计方案，尤师傅却仍然很耐心地听完了我们一套“不是什么样儿”的装修要求。
“年轻人，说这么多能看出你是个细心人，你的屋子工程量不大，让徒弟们上手怕细节你会不满意，我亲自给你做好。”考虑到我们“重功能、轻装饰”装修理念以及并不理想的层高，梁师傅说：“其实吊顶的首要功能是找平墙顶交界线，你们家这种情况，整体风格可以用纸面石膏板沿墙面薄薄地贴一层顶角线，只下吊一层；客厅、小廊道的屋顶再内嵌一圈黑色不锈钢装饰条，起到点缀和视觉分区的目的就行。”他随手画了一张顶角线的截面图，见我们比较满意，就接着在旁边写了用料单，各种尺寸的T形钢排钉、木龙骨捆数、石膏板木工板生态板张数等等都一目了然，“建材城还有两个钟头打烊，赶紧去买，明天就开工。”
尤师傅开一辆桑塔纳2000，车内一尘不染，让人不禁联想起常穿常洗后多年的衣服。有一次帮他抬工具，才发现放不进后备箱的折叠梯、工具箱都用帆布包着，以免弄脏座椅。手机铃声是多年前的网络流行歌曲，微信昵称是“爱拼才会赢”，前往别人婚宴搭礼时穿三排扣西装上衣……无论怎么看都是“很老派”的老师傅，却给多为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客户做真正时髦的吊顶设计。当我从小徒弟那里得知尤师傅在城里有六套房产后，不禁大为惊叹有六套房产还做木匠？！直到完工后用微信找好友“爱拼才会赢”结账时，我才恍然大悟地发现这昵称其实如隐喻一般早就透露过，有27岁就能享誉市场的瓦匠师傅，也就会有有6套房产的木匠师傅吧！
不会做生意的夫妻店
在另一个城市刚装修完不久的姐姐说她家的“芬享”牌木门用起来很不错，推荐我也看看，可一连走了几个本地家具市场，都没有发现这个牌子有卖。众里寻她千百度，当我们已经放弃寻找很久之后，却在逛一家偏远的建材城时误打误撞地走进了它家的店铺。
大牌市场的导购人员总是满面春风、嘘寒问暖，但最终目的是问出客户的家庭住址，通过判断小区高档与否而采用不同的报价策略。装修到这个程度，我们对这种方式已了然于心，生怕被宰，从而跟商家交流时像猫鼠游戏一样顾左右而言其他。身经百战后，踏进这家夫妻经营的木门店却感觉受到了“冷遇”——老板娘陪着我们慢悠悠地介绍产品，也不问“从哪里来、到何处去”这样别有用心的问题，时不时还去照看一下店面后三四岁大的孩子。圆弧形的门套样式和设计成T形边框的静音门板结构让人一见钟情，我和太太却在选颜色的时候犹豫不决。一连去看了几次，和这对夫妇也就渐渐熟络了起来。他们还有个大儿子，就在离店铺不远的郊区小学读书，店里没有集中供暖，他能利索地点炉子生火，也许父母忙得时候还能自己糊弄着做些吃的对付。
“为了这个牌子的门我们找了很久，产品也不错但是挺贵的，便宜些吧！”
“不贵，你参考一下大明宫建材城里的梦天、tata、3D这些品牌木门卖的价格。”掌柜杜老板答道。
“不能这么比。首先这些家都是一线品牌，再者说来‘大明宫’又是高端卖场，价格水涨船高是很自然的事。你们在‘麻地湾’市场的价格可是最高的了。”
“怎么就不能比？我们经营过几个品牌，但从来都不选次的产品卖。我就有信心卖这个价格，因为芬享门的品质和那些牌子一样好！”杜老板心直口快的性格同老板娘截然不同。“选这里开店就是想省些房租，到那些地方还要雇店员、升级装修。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这里同样的东西你若是买的话，少花的可不止几百块！”
那个周末谈完了价钱，杜老板去给别人的客户家装门，大儿子留下看店，老板娘带着小儿子去我们房子量门窗尺寸。小儿子很顽皮也很聪明，不一会儿就能依葫芦画瓢学着我们的样子，量地脚线长度的时候帮他妈妈在地上踩住卷尺的一端。后来临走前，她领着孩子到小区的儿童乐园里玩了好久，说平时做生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带孩子们出来，两个儿子却都很懂事。
在路上的时候，她和我们说起家里掌柜的这种性格真不适合做生意，很多顾客都接受不了他这种直来直往、实话实说的为人方式。然而她们可能不知道的是，除了喜欢产品本身，我们更欣赏这种不拐弯抹角的朴实风格，还有那些每次一来二往的闲谈、可爱的孩子，让我和妻都感觉这就是生活本身而非又一次斗志斗勇的买卖交易罢了。
在没装修前，我们在家具建材市场不止一次地遇到因为装修意见相左的夫妻拌嘴吵架，我幸灾乐祸地和太太开玩笑说：“装修简直成了检验真爱的试金石！”装修公司的人曾给过我们忠告，自己弄的话要做好在各个家具建材市场和毛坯房之间往返一百次的心理准备。现在看来这绝非一个虚数，个中辛苦可想而知。经历自己攒房子的过程犹如透过万花筒瞟了一眼大千世界，方知自己原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有句顽皮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和这么多匠人师傅、商店老板打过交道，就像读了一本故事会，主题是装修，但内容讲得却都是柴米油盐、活色生香的真实生活。由此看来，这费时耗力的“一百次”奔波也真是不枉此行了。
